亂世佳人—飄(206)

《Gone with the Wind》
瑪格麗特.密契爾(Margarent Mit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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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八六六年,亞特蘭大曾經以無可奈何的憤怒心情感到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比他們當時的軍事管制更壞的了,可是現在在布洛克的統治下才算明白這才是最壞的呢。共和黨人和他們的同盟者依靠黑人的投票牢牢地確立了他們的統治,如今正在恣意蹂躪那個手中無權但仍在反抗的少數黨。

  黑人中間廣泛流傳著一種言論,說《聖經》中只提到過兩種人,即稅吏和罪人1。沒有哪個黑人要加入一個完全由罪犯組成的政黨,因此他們便爭先恐後地參加了共和黨。他們的新主子屢次投票支持他們,選舉窮白人和參加共和黨的南部白人擔任高級職務,有時甚至選舉某些黑人。這些黑人坐在州議會,大部分時間是在吃花生和把穿不慣的新鞋子不停地穿了又脫,脫了又穿。他們當中沒有幾個是會讀書寫字的。

  他們剛從綿花田和竹叢中出來。可是手中卻掌握著投票表決有關稅收、公債和對他們自己及其共和黨朋友們巨額支出的賬單的權力。他們當然投票表決予以通過。這個州在稅收問題上有步履維艱的感覺,因為納稅人發現那些作為公共事業費表決通過的錢有不少落進了私人腰包,他們是懷著滿腔憤怒在交稅的。

  州議會所在地被一大群企業推銷人、投機家,承包競爭者以及其他渴望在這場消費大賽中撈一把的人水洩不通地包圍了,其中有許多正在無恥地成為富翁。他們可以毫不費力地拿到州里為修築鐵路撥發的經費,可是鐵路卻永遠修不起來;可以拿到買機車和火車車廂的錢,但結果什麼沒有買;也可以支取蓋公共建築的款子,可是這些建築除了在於它們的發起人心中,是永遠也不會出現的。

  債券成百萬發行,其中大部分是非法的,騙人的,但照發不誤。州政府的財務局長是個共和黨人,但為主誠實,他反對這種非法債券,拒不簽字,可是他和另外一些想阻止這種瀆職行為的人,在那股氾濫的潮流面前也毫無辦法。

  州營鐵路本來是州財產的一部分來源,可現在變成了一種沉重的負擔,它的債務已高達上百萬的數額。它已經不再是鐵路了。它成了一個巨大的無底食糟,獵玀們可以在裡面肆意大喝大嚼,甚至打滾糟踏。許多負責人是憑政治關係委任的,根本不考慮他們是否有經營鐵路的知識,職工人數是所需名額的三倍,共和黨憑通行證免費乘車,大批大批的黑人也高興地免費到處遊覽,並在同一次選舉中一再投票。

  州營公路的經營不善尤其使納稅人憤怒,因為免費學校的經費是要從公路贏利中撥給的。可是現在不但沒有贏利,反而欠債,結果也就沒有免費的學校了。由於大部分人沒錢送孩子上學,因此出現了從小在無知中成長起來的一代人,他們將在以後若干年中散播文盲的種子。

  但是跟浪費、管理不善和貪污比起來,人們更加深惡痛絕的是州長在北方描述這些問題時所採取的卑劣手段。當佐治亞人民奮起反抗腐敗時,州長便急急忙忙跑到北方去,在國會控訴白人凌辱黑人,控訴佐治亞州準備搞另一次叛亂,並提議在那裡進行嚴厲的軍事管制。其實佐治亞人沒有哪個想同黑人鬧糾紛,而只想避免這些糾紛。沒有哪個想打第二次內戰,也沒有哪個要求和需要過刺刀下的管制生活。佐治亞唯一的要求的是不受干擾,讓它自己去休養生息。但是,在被州人稱之為「誹謗製造廠」的擺弄下,北方政府所看到的佐治亞是一個叛亂並需要嚴厲管制的州,而且確實加強了對它的管制。

  對於那幫騎著佐治亞脖子的人來說,這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大喜事。於是產生了一股巧取豪奪風氣,高級官員也公開偷竊,而許多人對此採取冷漠的犬儒主義態度,這是令人想起來都不寒而慄的。實際上無論你抗議也罷,抵制也罷,都毫無用處,因為州政府是受合眾國軍事當局的鼓勵和支持的呵。

  亞特蘭大人詛咒布洛克以及那幫擁護他的南方人和共和黨人,他們也憎恨那些同他們勾搭在一起的傢伙。瑞德就是同他們有聯繫的。人人都認為他跟他們關係很好,對他們所有的陰謀詭計都熟知。可是如今,他轉過頭來在抵制那股他不久以前還混在裡面的潮流了。並且開始在奮力拚博,逆流而上。

  他慢慢地巧妙地進行他的活動,不讓亞特蘭大發現他一夜之間判若兩人而發生懷疑。他避開那些可疑的親密夥伴,也不再同北方佬官員和擁護他們的南方白人以及共和黨人在一起公開亮相了。他出席民主黨的集會,並且故意誇張地投民主黨人的票。他戒掉的高賭注的牌戲,喝酒也比較有節制了。

  哪怕他有時還到貝爾.沃琳那裡去,也是在晚上偷偷去的,像本市一些較為體面的男人那樣,而決不在下午去,把馬拴在她的門前,讓人家一看就知道他在裡面。

  他帶著韋德上聖公會教堂做禮拜,但去得比較晚,當他踮著腳尖輕輕走進去時,幾乎全場的人都吃驚得站起來了。他們不僅對瑞德而且對韋德的出現也大為吃驚,因為大家都以為這個孩子是天主教徒呢。至少思嘉是天主教徒,或者大家以為她是。但是她多年沒進教堂的門了,因為宗教也像愛倫的其他許多教導一樣,早已被她拋棄得乾乾淨淨。大家都認為她疏忽了對孩子的宗教教育,因此對於瑞德,由於他竟然在設法糾正這一點,便有些好感了,儘管他沒有把孩子帶到天主教堂去,而是帶到聖公會教堂來了。

  瑞德只要注意管住他的舌頭,並且不讓他那雙黑眼睛惡意地嘲弄別人,他是可以顯得又嚴肅又可愛的。他已經多年沒這樣做。可是現在卻注意起來,裝出嚴肅可愛的模樣,甚至連背心也是穿顏色更加撲素的了。對於那些被他挽救了生命的人來說,瑞德要同他們建立友好關係是沒有什麼困難的。只要瑞德的態度不讓他們覺得他們感激無足輕重的話,他們早就向他表示謝意了。現在休.埃爾辛、雷內、西蒙兄弟、安迪.邦內爾和其他很多人都感到他可親而又謙虛,不願意突出自己,而且他們談到他的恩惠時還顯得很難為情呢。

  「那不算什麼,」他會表示不同的意見。「要是你們處在我的位置上,你們也會那樣做的。」他向聖公會教堂修復基金會憤慨捐款,並且給了「陣亡將士公墓裝修協會」一筆巨大而又大得適當的捐款。他請出埃爾辛太太來經辦這一捐贈,較難為情地請求她為這件事保密,儘管他明明知道這只會促使她到處傳播個消息。埃爾辛太太不願意接受這筆錢……「投機商的錢」……要是協會缺錢缺得厲害著呢!

  「我倒有些不懂,怎麼你也來捐錢哪,」她刻薄地說。

  瑞德以適當冷靜的態度告訴她。他是回想起以前在軍隊裡的人,那些比他更勇敢卻不如他幸運的人,他們現在還躺在默默無聞的墳墓裡,使他很受感動,因此才捐贈的。埃爾辛太太聽得把胖胖的下顎張了。梅裡韋瑟太太曾告訴過她,思嘉說的巴特勒船長參加過軍隊,可是她當然不相信。事實上有誰會相信呢?

  「你參加過軍隊嗎?你是哪個邊……哪個團的!」

  瑞德回答了。

  「唔,炮兵隊!我認識的人要麼在騎兵隊,要麼是步兵。那麼,這說明……」她突然停住了,不知怎麼說好,只得準備看他雙眼睛惡意地眨巴了,但是他垂下眼皮,玩弄那條錶鏈。

  「我本來想參加步兵,」他說,毫不理會埃爾辛太太那討好的語氣,「可是他們發現我是西點軍校出身的……儘管我沒有畢業,埃爾辛太太,由於犯了孩子氣的毛病,……他們把我編在炮兵隊,正規的炮兵隊,不是民兵裡的。在那最後的戰役中他們很需要有專門知識的人呢。你知道損失多重,死了多少炮兵隊的人呀!在炮兵隊是相當寂寞的。我在那裡一個人也不認識。我想在我整個的服役期間我沒看見過一個亞特蘭大人。」「嗯!」埃爾辛太太心裡有點混亂了。假如他真的參加過軍隊,那麼她就錯了。她曾經說過他很多壞話,說他是膽小鬼,現在想起來感到內疚,「嗯!那你怎麼從不對別人談你這服役的事呢?你好像感到進了軍隊很可恥似的。」瑞德勇敢地直視著她的眼睛,他臉上顯得毫無表情。

  「埃爾辛太太,」他誠懇地說:「請你相信,我對自己為南部聯盟服務而感到的驕傲,勝過對於我以前所做和將來要做的一切呢。我感到……我感到……」「好吧,可是你以前為什麼要隱瞞呀?」「我難為情,想到……想到我過去的一些行為。」埃爾辛太太把他的捐款和這次談話詳詳細細地對梅裡韋瑟太太說了。

  「而且,多麗,我向你保證,他說到自己難為情時,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呢!真的,眼淚!那時我自己差一點哭了!」「胡說八道!」梅裡瑟太太根本不相信。「我既不相信他參加過軍隊,也不相信他會流眼淚。而且我很快就能查出來。如果他參加過炮兵隊,我能夠瞭解到實際情況。因為當時指揮那個部隊的卡爾頓上校是我姑婆的女婿,我可以寫信去問他。」她給卡爾頓上校去了信,結果叫她大為難堪的是,回信中竟明確無誤地稱讚瑞德在那裡服役的表現,說他是一個天生的炮兵,一個勇敢的軍人,一位從不叫苦的上等人,他十分謙遜,連提供給他職位時也拒不接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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