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梅裡韋瑟太太說,一面把信交給埃爾辛太太看。
「你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把我擊倒了!也許我們不相信他當過兵是把這個流氓估計錯了。也許我們應當相信思嘉和媚蘭說的,他在這個城市陷落那天入伍了。不過,反正一樣,他是個支持共和黨的無賴,我就是不喜歡他!」「不知為什麼,」埃爾辛太太猶豫不決地說,「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不一定那麼壞。一個為南部聯盟戰鬥過的人是不會壞到哪裡去的。思嘉才壞呢。你知道嗎,多麗,我真的相信,他……嗯,他為思嘉感到羞愧,不過作為一個上等人不好意思說出口罷了。」「羞愧!呸!他們兩個完全是同樣的貨色。你怎麼會有這種可笑的想法呢?」
「這並不可笑嘛,」埃爾辛太太生氣地說。「昨天,在傾盆大雨中,他帶著那三個孩子,請注意,連那個嬰兒也在內,坐著他那輛馬車出門,在桃樹街上跑來跑去,還讓我搭他的車回家了呢。那時我說:『巴特勒船長,你在大雨天帶著這三個孩子出門,不是發瘋了嗎?你為什麼不趕緊帶他們回家呀?』他一言不發,只是顯得不好意思似的。不過嬤嬤倒說話了:『家裡有擠滿了下流白人。孩子們在雨裡比在家裡能呼吸更好的空氣呢!』」「他怎麼說?」「他還能怎麼說呀?他只是對嬤嬤皺了皺眉頭,就不再理會了。你知道思嘉昨天下午舉辦了一個橋牌會,所有那些下賤的女人全去了。我猜他是不讓她們吻他的孩子呢!」「好吧!」梅裡韋瑟太太有點動搖,可仍然堅持不信。但是到了下一個星期,她就終於投降了。
瑞德如今在銀行裡有一張辦公桌了。他究竟在那裡幹什麼,銀行裡那些莫名其妙的官員也弄清楚,不過他持有那麼多的股票,他們對此也不敢說什麼話。過了一陣子,他們便忘記自己曾經對他產生反感了,因為他又文明又和氣,還真正懂得一些辦銀行和投資的事。不管怎樣,他整天坐在辦公桌前,裝出非常認真的模樣,因為他希望同那些有工作而且勤奮工作的有聲望的市民建立彼此平等的關係。
梅裡韋瑟太太一心想擴充她的麵包店,曾設法以她房子作擔保向銀行借貸兩千美元,可是銀行拒絕貸款,因為她的房子已經作了兩處抵押了。這位壯實的老太太婆呼呼地走出銀行,這時瑞德把她攔住了,向她問明了情況,然後帶著歉意地說:「我一定是發生了誤會,梅裡韋瑟太太。發生了某種嚴重的誤會。怎麼連你也得找擔保了。要不,我借給你錢,只要你一句話就行!,任何一位太太,只要她開辦了像你開辦起來的那種事業,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擔保了。銀行就是要借錢給你這樣的人嘛。好,請就在我這椅子上坐坐,我立即給你去辦。」他回來時和平地微笑著,說事情就像他所想的那樣,是發生了誤會。那兩千美元已經存在那裡,任憑她什麼時候支取都行,那麼,關於她那所房子……是否就請她現在簽個字好吧?
梅裡韋瑟太太心裡又氣又羞,想不到竟然要從一個她討厭和不信任的人手中接受恩惠呀!因此她儘管口頭表示謝意,但實際是沒有什麼好感的。
但是瑞德並沒有在意這一點。他把她送到門口,然後說:「梅裡韋瑟太太,我一向十分欽佩你的知識豐富,但不知你能不能傳授我一點?」她點點頭,那帽子的羽毛在一個勁兒顫動。
「你家梅貝爾小時候吮她的大拇指時,你暗怎麼對付的呢?」「什麼?」「我家的邦妮吮大拇指,我怎麼也制止不住她。」「你應當制止她,」梅裡韋瑟太太堅決地說。「那會弄壞她的嘴巴的模樣的。」「我知道!我知道!她的嘴長得很美。可是我並不知道怎麼辦呀。」「那,思嘉總該知道嘛,」梅裡韋瑟太太直率地說。「她還養了兩個孩子呢。」瑞德低下頭來看看自己的鞋,歎了一口氣。
「我已經試過,在她的指甲底下放點肥皂,」他說,沒有理會她對思嘉的指責。「肥皂!哼!肥皂有什麼用。我從前給梅貝爾在大拇指上放奎寧,我說,巴特勒船長,她很快就不再吮大拇指了。」「奎寧!我可從沒想過呢?太感謝了,梅裡韋瑟太太。這件事真叫我傷腦筋呀。」他對她微微一笑,顯得那麼高興,那麼感激,這使得梅裡韋瑟太太一時心裡有點糊塗了。不過她向他向告別時也笑了一笑。她不願意向埃爾辛太太承認自己看錯了這個人,但她還是老實地表示一個人只要是愛他的孩子便不會沒有優點的。思嘉居然對邦妮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傢伙不關心,這多叫人傷心啊!一個男人得設法親自撫育一個女孩,這也夠可憐的了!瑞德很清楚地知道這情景多麼感人,至於是否會損壞思嘉的名聲,他可不管了。
自從那孩子學會了走路以後,瑞德便常常將她帶在身邊四處走動,有時坐馬車,有時騎馬,把她放在馬鞍前頭。每天下午他從銀行回到家裡,便帶她出去到桃樹街散步,牽著她的手,自己放慢腳步讓她蹣跚地行走,一路上耐心地回答她提出的無數問題。黃昏時候,人們經常站自己的前院或走廊上,看到邦妮這樣一個滿頭鬈發和眼睛藍得發亮的小姑娘,都感到她很可愛,總是忍不住要跟她說說話。瑞德從來不打攪這種談話,只悄悄地站在一旁,流露出作父親的驕傲和對人們這樣誇獎他女兒的喜悅之情。
亞特蘭大人的記性特好,他們對事物頗多猜疑,很難改變自己的習慣和看法。現在時世艱難,人們對任何一個跟布洛克州長及其一夥有關係的人都抱著強烈的敵意。可是邦妮身上綜合了思嘉和瑞德兩個各自最可愛的地方,因此瑞德就把她作為一個個的楔子,用來打進亞特蘭大人冷酷的牆壁中去了。
邦妮一天天迅速成長,她越發顯出作為傑拉爾德.奧哈拉的外孫女的本色來了。她的兩條腿又粗又短,一雙大眼睛呈現出愛爾蘭人特有的天藍色,而那個小小的正方形下顎更表明她是堅決要按自己的意志行事的。她像傑拉爾德那樣很容易發脾氣,發作起來便突然大叫大喊,可是一旦她的願望得到滿足就壓根兒忘了。只要她父親在身邊,她的願望總是很快就得到滿足的。不管思嘉和嬤嬤怎樣反對,他仍然姑息遷就她,因為她處處叫他喜歡,只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她害怕黑暗。她同韋德和愛拉一起睡在育兒室裡,兩週歲之前往往很快就能睡著。後來,也不知什麼原故,只要嬤嬤一拿著燈走出房間她就哭了。後來又發展到經常在深夜醒來,驚恐地尖聲叫喊,這不但把另外兩個孩子驚醒,而且鬧得全家都惶惶不安起來。有一次不得不把米德大夫請來,他診斷說是做惡夢,瑞德聽了還非常不滿。但無論誰問她,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個詞兒:「黑暗。」思嘉給這孩子鬧得不耐煩了,便主張打她一頓。她不想遷就她,在育兒室通宵點燈,那會使得韋德和愛拉不能睡覺。
瑞德也很苦惱,但依然非常耐心,希望從女兒嘴裡掏出更多的解釋來;他說如果要打一頓的話,那就由他自己動手,而且是打思嘉。
這個問題的最終解決辦法是將邦妮從育兒室搬到瑞德現在一個人住的那間房裡。她那張小床擺在瑞德大床的旁邊,桌上有一盞帶罩的燈,常常通宵點著,此事一傳出去,全城都私下裡議論紛紛。不管怎麼樣,一個女孩子睡在父親房裡,總是有點不怎麼合適嘛,哪怕這姑娘還只有兩歲呢。這種閒言使思嘉在兩個方面受到了壓力。第一,它毋庸置疑地證實她跟丈夫是分房睡的,這本身就是駭人聽聞的了。第二,大家都覺得如果孩子不敢一個人單獨睡,那就得跟她母親在一起。而思嘉感到自己難以說明,她既不能點著燈睡覺,瑞德又不讓孩子跟她在一起睡。
「你是只要她不大叫大嚷就從不醒來的,而且醒來後可能還打她呢,」瑞德不滿地說。
思嘉對於瑞德那麼關心邦妮的夜哭症感到非常惱火,但是她認為她可以糾正這一局面,讓邦妮再搬回育兒室去。所有的孩子都是害怕黑暗的,惟一的辦法就是決不遷就。瑞德正是在這一點上處理錯了,結果反而讓她這個當媽的顯得很狼狽,這好像是由於她把他關在門外的而對她的報復呢。
(待續)
(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