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989—1052年),字希文,宋代蘇州吳縣(今屬江蘇)人。幼小時喪父,母親改嫁給長山朱家,他跟著改名為朱說。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舉進士,恢復了原名。由於晏殊的推薦,任秘閣校理,權知開封府。因屢次上書譏切時政,罷知饒州,徙潤、越二州.西夏趙元昊反,召知永興軍,改陝西經略安撫副使。仁宗康定元年知延州,與韓琦並守西陲,夏人敬畏,稱他「胸中自有數萬甲兵」。慶曆三年,西夏請和,范仲淹還朝,任樞密副使,後又遷參知政事,對時局提出十條建議,力主改革。不久,邊事又起,復請與富弼守邊,任河東、陝西宣撫使。他泛通「六經」,尤長於《易》。能詞,其〈漁家傲〉一闋,以激楚蒼涼之音,寫邊塞生活,聲情並茂,誦之使人如臨其境。對後來豪放派的形成,有一定影響。著作有《范文正公集》。
岳陽樓,在今湖南岳陽市西門,下臨洞庭湖,自唐以來,為歷代官吏流放嶺南必經之地。重新修建的經過,簡略其詞,至其沿革,更隻字不提。而以岳陽樓為基點,放眼洞庭,極寫湖上景色之妙,隨著天氣的陰晴變化,表現了景色的明麗與慘澹,而作者的一悲一喜,也情隨物遷,時時不同。最後,由抒情轉入言志,表達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崇高思想。文中情景交融,駢散夾用。「若夫霪雨霏霏」與「至若春和景明」二段,以駢語繪景,對仗工整,韻律鏗鏘。而文章的起結,則以散文論敘,於是全篇形成錯落有致、跌宕多姿的風采。成文之後,影響極大。
現試譯如下:
慶曆四年春天,滕子京貶官到巴陵當郡守。到了第二年,便達到政通人和,百廢俱興。於是他就重修岳陽樓,擴充其舊有的規模,又把唐代詩人和今人的詩賦,刻在上面,叫我寫一篇文章,來記述這件事。
我看那巴陵郡最美的景致,都集中在洞庭湖上。它的口中,像是含著遠山;腹內,好似吞吐著長江巨淵,浩浩蕩蕩,寬廣無邊。清晨陽光燦爛,傍晚暮靄沉沉,真是變化無盡,氣象萬千。這些都是岳陽樓的宏偉壯觀啊,前人已經說得很詳細了。
那麼,我想說的是,它向北,可以溝通巫峽;往南,可以到達瀟水和湘江。貶謫到邊遠地區的官吏和詩人,大多在這裏聚會,他們觀賞自然風光的心情,能不因各自的遭遇,而有所不同嗎?
在那陰雨綿綿、連月不晴的日子裏,陰風發著怒吼,濁浪騰空卷來,太陽和星星,隱沒了光焰;高山峻嶺,也雄姿難現。商人和旅客,不敢上路,帆檣被吹倒,船槳被折斷。傍晚時分,一片幽暗;虎在咆哮,猿在哀怨。這時登上此樓啊,便有離開故國、懷念家園、擔心讒言、害怕攻訐:這些情緒都湧上心間。舉目一片蕭條冷落,不禁感到,淒涼悲酸。
到了春天,風和日暖,湖上風平浪緩;天光水色,在萬頃碧波之上連成一片。沙鷗或飛或停,錦鱗游來遊去,往返其間。岸上的香草,散發著濃郁的香氣;灘上的幽蘭,正花枝招展。於是漫天煙霧,掃蕩一空;皓月千顯,清輝無限。水面上浮動的光圈,像跳躍著萬點金星;月影停留在靜止的水中,又像是一塊玉璧圓圓。漁船上飄來此唱彼和的漁歌,清揚悠遠;這真是快樂無邊!這時登上此,便覺得心情開朗,情緒高
漲,一切榮譽和恥辱,都可以暫時遺忘,當風舉酒,真是喜氣洋洋啊!
可歎啊!我曾經揣度過古代志士仁人的心腸,也許與以上述的兩種心情,很不一樣。為什麼呢?他們不因為外物的影響,而感到可喜;也不因為自己的遭遇,而覺得悲傷。居於朝廷的高位,則為他們的百姓擔憂;退身於遼遠的江瀕,則為他們的君主慮想。這真是進也憂,退也憂啊。那麼什麼時候,他們才會快樂呢?他們一定會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啊。唉,除了這樣的人,我還將崇敬誰呢?時為慶曆六年九月十五日。
正是:
四面雲山來眼際,萬家憂樂置心底。
憂樂皆為天下計,執鞭服侍吾往矣!
附原文 《岳陽樓記》
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
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
若夫霪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耀,山岳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時六年九月十五日。
(據《范文正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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