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一節:進入工廠(5)
看到對方大概因為心緒煩燥,再去說些他所不願聽的話,弄得對方反而不高興,而適得其反。
那沙發上坐著的人盯著我,更感到渾身不自在,如此尷尬了幾分鐘,我便起身告辭,他也沒有任何挽留的話,站起身來,關照道:「老同學了,今後你一定要支持我的工作,有什麼情況我們常常通氣,你個人有什麼要求也儘管直說,凡我能辦的,我一定盡力去辦。」
客套話一邊說,一邊去開房門,最後叮囑我說;「以後你如果要來,在預先沒有通知我時,就要按約定的暗號敲門,暗號是這樣的:***我們就知道是自己人來了。記住了吧。」
我看著他那寬大的眼鏡框裡透出一種令人猜不透的眼光,不自然的點了點頭,便出得門外,穿上自己的鞋趕緊離開……
剛走完那樓梯,見兩個氣沖沖的中年人向那扇已緊閉的門走去,然後使勁地敲那房門,可那門靜悄悄的一動也沒動,直到來人沒趣的走開。
我下了樓梯,一邊走,一邊還在回味剛才所見到的廠長,感到今天實在不該空手到來,自覺唐突,對這位千餘職工的頭,怪僻的神秘頗感不安,預感到今後,怕難以同他相處,心中未免泛起了一陣失望。
我們一家從蔡家場遷居北碚以後,劉啟建還暫留在衛東中學,我和母親以及兩歲的兒子,暫住岳父的私房中,我的母親和老岳父都已是年過七旬的人,母親又在縉雲咨詢門診上班早出晚歸,不到兩歲的兒子只好托鄰居劉大媽帶。
可是不久,劉大媽的外孫出世,本想請母親出面送去北碚機關托兒所全托,但看看不到兩歲的孩子就離開父母單獨生活,於心不忍。再說,托兒所也不可能在學期未了中途收插班生。
經過與本廠托兒所商量,暫時把兒子送到那裡去上日托班,從那時候起,我每天都五點半摸黑起床,在街上打回牛奶煮好後,再叫醒兒子餵了奶,便急匆匆地把他馭在肩上去上班。
從天生橋住地到工廠相距兩公里,而且通公共汽車,但是上下班那趁車的擁擠實在駭人,公共汽車一來,等在站上的乘客,並不排隊,而是一擁而上爭著搶坐位,擠上車以後,坐著的都是精強力壯的年輕人,別說我這種抱著孩子的人,就是單身年齡偏大的人,也常常在上車被擁擠人群推倒跌傷。
同時趁著擠車的混亂,扒手十分猖厥,像我這種經歷二十年監獄見過許多竊賊的人,也會在擠公共汽車時,遭到洗劫。
第一次從蔡家到北碚來,身上帶的三十元錢被扒一空,還是向駕駛員說了許多好話,才免交了車費。後來我吸取了教訓,上車時只帶著一元錢的車費,但即使只揣了一元錢都會被扒去。
偷扒成風,有兩個原因,一是老百姓太窮,無業遊民生活無著。二是文革遺風,道德淪喪,搶劫殺人已成普通的事。「打砸搶」既成為執政者認可的「好得很」的革命行動,不但不加以制止反而加以提倡,文革晚期刑事犯罪,便成了社會上令百姓心寒的公害。
中國老百姓長期生活在亂世,對文革業以形成的社會陋習已經習慣,加上處於弱勢狀態,事不關已別自找麻煩,是老百姓最常用的明哲保身態度,即使對眾目暌暌下的行兇搶掠也視而不見。
擠公共汽車,既有受傷和被扒兩大危險,加上住地到工廠不過兩里地,所以我就不再去湊那坐車的熱鬧。
每天一清早讓兒子喝過了牛奶,自己一邊啃饅頭,挾著帆布的工作包,馭著兒子,冒著清晨的寒霧,匆匆地走上公路,趕在上班前把孩子送到工廠的托兒所,再匆匆趕往黃色大樓。
時值初冬,每天早上這一趟就得弄我一身熱汗。好在我勞動慣了,權作早上鍛煉身體,開始時還覺得太緊張,過了一段時間漸漸形成習慣也就無所謂了。
到了下午五點半鐘下班,我又到托兒所接出孩子,依然地把他馭在肩上,當然回家就沒有上班那麼緊張,抓著兒子的小手,慢悠悠的往回走,一邊還問他今天阿姨教了他那些兒歌,跳了什麼舞?搬著指頭數數能數到幾?有時還教他背唐詩,在我的肩上響起,「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那日子雖很累,但與天真可愛的孩子朝夕相伴,換來的天倫之樂讓我忘掉一切。有一次托兒所流行腮腺炎,孩子被傳染了,喉嚨和臉腫得胖官似的,晚上還發燒,整夜啼哭,我就把他抱在懷裡輕輕地哄他,給他講故事,唱兒歌直到睡著。
那一周我幾乎整夜沒睡覺,我可是快五十的人了,硬撐著,終於自己也得了病,咳嗽不止。
但我想到在鹽源時,得了病還要被抽打趕上山去,便無所謂了。依然一早起床生爐子打牛奶,然後馭著孩子,冒著寒霧,急急的往工廠托兒所趕。
有時路上碰到同廠的職工,逗著我馭在肩上的兒子,有意無意地向我發問,「老孔!這是你的孫子吧。」其實兒子也好,孫子也罷,這是命中注定的,也是中共給我造成的,既是命中帶來,我都認。(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