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三節:文化的浩劫——人權的厄運(1)
1968年這一年4月21日的晚上,我戴著銬子睡在床上,翻來覆去沒法入睡,白天激動的餘波在靜夜中又喧沸起來,我真想同劉順森,或者張錫錕傾訴我的內心,但是我無法接近他們,聽見那睡在我前面的周學祝所發出的鼾聲,我便輕輕地坐起身來,這一天正是陰曆的三月下旬,滿天濃雲,院子裡很黑。
我想到院壩裡走走,但那是決不允許的,何況我戴著手銬,崗樓上的哨兵是要干涉的,弄得不好還會招來意外的麻煩。
我此刻想到「這大監還不如小監,倘如此刻我還在小監中,無論是糧庫還是羊圈,我嚴可以起身在屋裡徘徊,調整一下自己的神經。因為今天,對我來說,可算開始了一個新的起點。當著萬名流放者在審判台上「宣誓」,可不是一時痛快搏取他們對我精神上的一句稱讚話那麼簡單!
回想三十年我的人生歷程,還不滿二十歲被濛濛幢幢圈成了「右派」,中國人講名份!孔子就說過「名不正則言不順」!
「右派」這頂我根本就戴不住的帽子壓在我頭上,實際上是用歧視,飢餓和勞獄壓迫我稚嫩的神經,扭曲、扭曲再扭曲。
過渡的刺激使我神經失常,過渡的失望使我想了結自己的生命!我就這麼為反抗個人的不幸,苦苦掙扎到今天。當我親身經歷了中國百姓的苦難,才在我無知和虛幻的頭腦中,紮下了對暴君仇恨的根。
然而:「決策不仁者險,陰計外洩者敗」。這便是我今天在審判台上表達的意願,也許,到了這個時候,我一直被扭曲的神經才得以恢復!看到了中國的前途,也看到了自己的前途,戴在我頭上沉重的大帽子被我甩掉了,我此刻的心情不再那麼壓抑,三十歲是我人生中一個新的里程碑!
(一)鉆死角的災難
「清宮秘史是賣國主義還是愛國主義」一發表,本該由毛所戴的叛徒、內奸、賣國賊罪名統統都戴在劉少奇的頭上。等待著把一大批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五類份子」又要增丁添口了。
那些正被劃為走資派的人,為了逃避厄運,表現自己對毛澤東革命路線的忠誠,更以「極左」面孔對我們進行瘋狂的虐待。
新的場部領導派出了工作組坐鎮農六隊,制定了批鬥計劃,將六隊「頑固不化」的反改造份子進行了排隊,準備一個一個的推上鬥爭會收拾。
這樣的批判鬥爭,從55年反胡風運動開始,至今也有十三年的歷史,掌握鬥爭會的老當權派們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知道鬥垮一個被推上批鬥席上的人,首先要有一個足以使被鬥者精神互解的「鋼鞭」,將被斗者行為中可以引起公憤的東西無限誇大,不惜無中生有的捏造。
例如:過去管過財務的,可以以帳目不清為突破口逼他承認自己貪污;愛佔小便宜的盡可以歸入偷盜;個性強,愛與別人逞強打架、必可以說他是「流氓」;有男女親密跡象的,更可以無中生有的說成「通姦」等等。
但是對於監獄長期關押的我們,什麼都扯不上,於是只好在「語言」和「思想」上做文章,被斗者語言稍有不慎,便會被無限上綱,扣上「對社會主義或三面紅旗進行惡毒攻擊」或「對偉大領袖造謠誣蔑」之類的大帽子。
當然,像我這樣,不用他人戴帽自己就會承認的極端頑劣份子,便會以「死不悔改的反革命修正主義的代言人」「帝修反的應聲蟲」之類套上,最後只有用「死路一條」來結論了。
然而,經念得不靈,敲木魚的人會厭煩,有時鬥爭會反被鬥爭者搶了理,數落起老百姓的苦難,共產黨宣傳盡說假話之類的時候,甚至主持會議的還要借被鬥爭者之口,趁機大發牢騷,使鬥爭會越來越開不下去。最後,變成了參加會的人胡謅瞎扯的龍門陣會。
自從『毛主席語錄』問世以後,組織鬥爭會時根本就不講什麼事實。主持人都學會用毛主席怎麼說就給被鬥爭者定了匡匡。偶然出現那被鬥者,據理力爭,那麼要使鬥爭會取得勝利結果,還必須仰仗操縱會議的打手班子。
文革一開始鬥爭會,無不以語錄開始,打手退神光,演出一出一出的醜劇。
四月二十一日,場部宣判大會以後,鹽源農場的氣氛一天緊似一天,首先是崗哨上的衛兵「加強防範」,列出許多新的規定,晚上解小便上廁所,只要一跨出監門必須呼喊報告。如果報告聲音太小,被認為沒有喊,輕則被老管們叫到崗樓下面罰站,重則哨兵從崗樓上下來人,一頓的毒打。
進出大門,必須先立正呼喊報告,得到崗樓兵允許後才准開步,否則便要被院子裡的巡邏哨兵攔住又是一頓打!在這種緊張的「階級鬥爭」氛圍下,鹽源農牧場批鬥牛鬼蛇神的鬥爭會,便從農六隊開始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