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加刑——第二次判決(2)
宣判大會的主持人鄧揚光,身穿中山服,正襟危坐在主席台中央,他的前方台前就是受審人所站的被告席位置,他的面前和被告席地方放著兩個話筒,被告席位置的話筒是留給被審人表態用的。
他的身旁坐著書記員,那瘦瘦的藺幹事正進行記錄,另一側是一個年輕人,正翻著一疊厚厚的文件,按照排定的先後次序,將一張張判決書依次遞給鄧揚光,使他注意力集中地注視著整個會場,然後接過判決書點著被判人的名字。
待到被判人驗明正身走到台前位置站好以後,便對著他面前桌上麥克風,宣讀判決。宣讀完畢還要被判處人在前台的麥克風中表態,並走到主席台的面前領取那一張紙。
當喊到我的名字時,我不慌不忙地走上了前台,面對著主席台下黑壓壓一片人頭,鎮定的站好,靜靜地聽著身後鄧揚光宣讀完判決書,當他按慣例向我發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向右前的話筒挪動了一下位置,正對話筒以後,側身向那女書記員回答道:「藺幹事,請你記下我說的每一個字不要漏掉。」
我視覺的餘光,查覺出此時鄧揚光疑惑的眼睛睜得特別大,便一字一字地吐出了如下的話:
「自從我選擇了我的政治道路那一天起,我便不打算回頭,今後也決不會回頭」,這一段話,我想熟知我的鄧揚光一定體會得比一般人更深!
我聽見了麥克風清晰的把這句話傳到了廣場的四方。
我看到在我說完的那一瞬間,就在我的腳下,人們被振動著,彼此交頭接耳,大致是因為在我以前,所有走上我這個位置,接受宣判的人,都一律回答:「沒意見外」,便沒有其它的聲音,所以我的回答特別令人刺激。
靠我最近的那幾排人,投過來明顯讚許的目光,我想如果在自由國度裡,他們定會站起身來向我歡呼致意。
此時一股熱流衝向我的腦門!因為此時的我,無異於當著這萬人的面莊嚴的宣誓;我會為我的信仰戰鬥到底!
坐在我身後的鄧揚光發出了一聲無奈的命令:「下去」,聲音裡十分慍怒,是認為我在欺侮他的「寬大無邊」,還是認為沒有讓我這顆「花崗石」腦袋不吃飯而後悔,我不知道。
在一萬雙眼睛的目送下,我從容走下了那宣判台,我聽見鄧揚光在距麥克風較遠的地方向誰發話,擴音器裡傳出了他隱約的命令聲:「這傢伙太猖狂了,把他銬起來再說。」
我微笑著走回我的坐位,全場的人幾乎有一半的人站起身來看我落坐。
他們在交談著我和陳力在小監裡的那些故事,其中絕大多數人對我只聞其名,不見其面,今日看到不過是一個身披爛棉衣,極不起眼的人。
何慶雲提著一付亮閃閃的洋銬子走到我的面前,叫我站起身來,給我反銬了雙手,全場的視線再一次的向我這裡集中。
宣判會繼續開下去,不過此時的秩序已亂起來,整個的會場好像在開無數的小組討論會,亂烘烘的。
鄧揚光在主席台上不停地喊著,指揮各隊隊長維持秩序。今天宣判中有四個人是1963年路過雅安監獄那次搶饅頭的「主犯」、當宣判到鍾平波時,判決書記著他的兩筆帳,其一記著雅安搶饅頭的帶頭肇事者,其二便是66年新年在農一隊壩子裡的那一場傑出表演。
我看見他也是那麼自信的走上審判台,當宣判完畢,鄧揚光發問「你有什麼要說的?」麥克風裡傳來了他引用「絞刑架下的報告」中、伏契克臨刑時留給世人的一句話:「歷史將宣判我無罪」,話音裡充滿了自信。!
是的,歷史總有一天會作出公正的裁決,那一定是在黑暗被清算那一天,而我們已經在今天站在這裡,理直氣壯滿腔正義的向法庭表示了我們的渺視。
今天,這個對無辜者審判的會,變成了申張正義和信念的講台,我們挺直腰向當局鄭重宣告:我們永遠不會被打殺所征服,也告訴所有在場的人們,當局連手無寸鐵的囚犯都鎮壓不下去,何能去對付全中國的老百姓?
至於鄧揚光自己也許沒有想到,自從這一次主持了全農場的公判大會以後,就再沒有主持過這種會了。尤其可悲的是他已被場部奪權上台的革命委員會圈定為「走資派」,等著他的是,去場部剛剛辦起來的「毛澤東學習班」,接受別人的審查和勞動改造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