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說紅樓 重悟真諦(二十)

勘破三春景不長

作者:宋闈闈
惜春在故事的開始,只是個概念性的人物,就說這寧國府中有一位小姐,年齡尚幼。圖為清 改琦繪《紅樓夢》人物惜春(局部)。(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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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中過一生的人,大抵都是循著生老病死,婚喪嫁娶這條道上走的,過程之中縱然有悲有喜,人是浸淫其中,全心投入的,操心的也都是紅塵之中的事。

惜春的判詞第一句是「勘破三春景不長」,概括了賈府的三個小姐:元春、迎春和探春的命運。她們的名字裡都有一個春,也是象徵著賈府的繁花似錦的富貴榮華。何為景不長呢?

賈府的大小姐,皇宮中的賈妃元春,死在虎兔相逢那一年,她的死亡也是象徵,是賈府的一損俱損,一亡俱亡。二小姐迎春是榮國府長房庶出的女兒,父親賈赦是個無德行的敗家子,上對母親,下對子女,都是沒有親倫之念的,估計是外頭周轉不開的經濟糾紛,於是將她嫁給一個心氣惡毒,身分與賈府也不匹配的新貴武官,而迎春又不是個隨機應變、能掌控局面的,出嫁後備受對方的侮辱凌虐,一兩年之內便死了。

三小姐探春我們前頭說過了,她是榮國府二房庶出的女兒,寶玉同父異母的妹妹,和賈環同屬趙姨娘所生。探春是個有祖母之風的女孩子,聰慧能幹,能幫鳳姐管家,遇事也是高瞻遠矚,胸有韜略。越是這樣一個聰敏心氣高的女子,越是為這個家庭所苦。她的母親趙姨娘是妾室,在王夫人治下討生活,自己又素來不賢慧不修婦德,妒忌心極強,是個成天按下葫蘆起來瓢的是非精,也沒有身分意識,和寶玉房裡的丫鬟都能吵嘴,吵急了還能扭在一起,廝打得披頭散髮。這樣的母親,自然是入不了探春的眼的,她在思想感情上努力和她撇清,把她當成賈府的下人,而自己很不幸地,從她的子宮裡經過了一下,藉由她出生而已。

探春在價值觀和感情上都是努力靠近她的嫡母王夫人的,然而,不幸得很,王夫人作為寶玉的生母,尚且沒少給寶玉傷害,何況還是庶出的探春呢?王夫人生性倨傲冷淡,並不是個能回應別人感情的人。而在查抄大觀園的時候,探春是反應最激烈的,對鳳姐帶的一群丫頭婆子說,要搜就先搜我,搜我的丫頭是不可以的,因為她們做賊的話,贓物都交給我這個窩主的。這話已經是負氣的了,然而,還有個不知深淺的管家媽媽上前來,真的來搜探春的身子,於是探春就打了這個管家媽媽一巴掌,又說出了一番極為沉痛的話語。說的是什麼呢?她說:我們這種大族世家,要抄家都是從自己抄起來的,開了這個頭,往後人家上門來抄家的日子有的是。

所以,探春對這個家懷有多少熱烈的愛,心裡就有多少苦。她曾經發狠說過:我就恨自己不是個男兒身,我若是個男兒身,就遠遠地離了這個家,自己去搏一番事業功名。探春嫁得很遠,關於她的判詞,畫上是一片大海,一隻孤帆,揚帆遠去,真的是嫁得很遠很遠,多少年都回不來了。賈府的禍福,她從此是搆不著了。所以脂硯齋在批本中就曾很沉痛地寫道,若是我這個姐姐不去,我家斷不至於如此一敗塗地。也是那種敗落世家的子弟的口吻,家裡的男人們都不行了,卻指望著能幹的女人力挽狂瀾,倒是本該如此,天經地義的。認為這個女兒家若是在,倒是可以力挽狂瀾,挽回敗局的。

總之呢,這就是惜春前頭的三個堂姐妹的結局,勘破三春景不長——到惜春這裡,她就像一個休止符,一個句號。家裡的富貴也到頭了,人也要散了,她呢,也不眷戀親人,也不要談婚論嫁,只是一門心思地要出家,削髮為尼,到廟裡修行。

我們知道,紅塵中過一生的人,大抵都是循著生老病死,婚喪嫁娶這條道上走的,過程之中縱然有悲有喜,人是浸淫其中,全心投入的,操心的也都是紅塵之中的事,表現在女孩子這裡,譬如探春,她的氣性都是做人這個層面,爭強的氣性,她的真心,她的眼淚,都是為這個大家族的禍福前途的,她擔心賈府真的要敗了,因為自己家先開始翻箱倒櫃地抄家了,這是個兆頭,有一天,皇帝下旨來查抄,官兵要破門而入來抄家。她的志氣是若自己是男子,要離了這個家,要去成就一番大事業——可惜她是個女兒身,泥足深陷於親人手足之中,這些親人骨肉基本又都是不爭氣的,不如她的意的,時時叫她生氣流淚的。

但這個生氣流淚,也基於情,她對這個家滿懷著骨肉血脈的深情和責任感。探春去管家的時候,我們看到她真的是很想整肅家風,從親人,僕婦到園子裡的草木,她都有一番理論和整治。如寶玉對黛玉笑著說的悄悄話,說探春當家主事,首當其衝的是拿寶玉自己和鳳姐開刀,先收拾賈府裡的紅人,殺一儆百,才立得住規矩。探春她對這個家,真的是有很多很多的愛。

而這個家中的大女兒,在宮中的元春,大概也是這個類型的,她在宮中時,逢著年節,必然派遣太監來到賈府,分發她給家裡人的賞賜,過元宵時家裡人都會聚在一起猜燈謎,她呢,還特地出了幾個燈謎送出宮來,要家裡的弟弟妹妹們猜。賈府的燈謎會也很是用心,熱熱鬧鬧,末了,賈政還將每一個人的詠物內容和燈謎答案,特地抄送一份,送進宮去,供她參與其中,這也是她身為女兒家對親人的深情,她和家裡互動得特別繁密,以至於賈府出城去打醮,她母親王夫人就藉口自己不能去,留在府中的理由是怕元春隨時要派太監來說話。

至於她回府省親的那個場景,也是紅樓夢一書中,最為動人的。因為她的皇家妃子的貴重身分,闔府的親人們給她行禮,從祖母到她的父親母親,兄弟,都必須向她下跪,行禮如儀,她都是流著淚要他們免禮,而當她看見寶玉,是一把拉進懷裡,用手仔細地摩挲著他,含淚笑道:長大了,就哽咽住了。

而她在省親這一天說出的話,都是飽含深情和催人淚下的。她對父親說的是:當初是你們把我送到那不見天日的去處,倒不如小家小戶,骨肉團聚,一家人總是能在一起的。祖母和母親姨媽等一干女眷圍著她流淚,她安慰眾人說,不要哭了,一會兒我走了還不知幾時再見得著,趁這會兒都在眼前,趕緊說說話兒。這都是特別感人的細節,這個姐姐元春是個有情有義的。

至於迎春呢,在家做女兒素來是個木頭人,我們前頭說過了,曹雪芹形容她的性格是只比死人多出一口氣來,住在她屋簷底下的窮親戚,過寒天的時候把自己的冬衣當掉了,她愣是沒看見,可見是個極其冷淡的人,大家都叫她二木頭。然而這麽一個人,她出閣後,心心念念的就是想回家。在曹雪芹留下來的這前八十回裡,第八十回「懦弱迎春腸回九曲 姣怯香菱病入膏肓」,這一回文章的最末一個情節,便是出嫁後的迎春對這個家的眷念——這真的是一個天意一樣的休止符,讓人非常痛楚的。她對王夫人說的是:「乍乍的離了姊妹們,衹是眠思夢想。二則還記掛著我的屋子,還得在園裡舊房子裡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裡。不知下次還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說的是她對大觀園,對紫菱洲的情牽。

她在的時候,是個木頭人,然而,等她離開後,流露出來的感情是如此的濃烈和動人,她想念大觀園的姊妹和親人,想念的程度是極度的思念,睡裡夢裡都在思念,不曾放下。又想念自己做女兒時的住的紫菱洲,渴望再去住幾日,心情呢,則是赴死前的訣別,死期就在眼前,唯一的記掛就是自己做女兒時的閨閣之所,要去徬徨幾日,好生道別。也就是說,迎春對家園骨肉的深厚情感,是在她出閣後,濃烈地表達出來。

而惜春呢,在故事的開始,她只是個概念性的人物,就說這寧國府中有這麼一位小姐,年齡尚幼,父親出家後,二房的賈母把她抱過來在身邊養著。她本人第一回出場,是林黛玉進府,和賈府的三姐妹見面,這裡對迎春和探春都寫得十分詳盡的,迎春是溫柔沉默,觀之可親。探春呢,長挑身材,眉目顧盼,神采飛揚,見之使人忘俗。而對惜春的面容神采全無著墨,只說看著年幼,還不曾長成,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只是這三姊妹的釵環裙襖,穿戴裝置都是一樣的。

而後是第七回的送宮花,管家在給姑娘們送宮花,水月庵的尼姑師徒上門來,管家的看見小尼姑智能在和這四姑娘惜春一起玩耍。原文是這樣寫的:周瑞家的聽了,便往這邊屋裡來。只見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兒一處頑笑,見周瑞家的進來,惜春便問他何事。周瑞家的便將花匣打開,說明原故。惜春笑道:「我這裡正和智能兒說,我明兒也剃了頭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兒來,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兒戴在那裡呢?」說著,大家取笑一回,惜春命丫鬟入畫來收了。

周瑞家的因問智能兒:「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你師父那禿歪剌往那裡去了?」智能兒道:「我們一早就來了,我師父見了太太,就往於老爺府內去了,叫我在這裡等他呢。周瑞家的又道:「十五的月例香供銀子可曾得了沒有?」智能兒搖頭兒說:「我不知道。」惜春聽了,便問周瑞家的:「如今各廟月例銀子是誰管著?」周瑞家的道:「是余信管著。」那惜春聽了笑道:「這就是了。他師父一來,余信家的就趕上來,和他師父咕唧了半日,想是就為這事了。」

我們要注意到,這裡筆法細膩又活潑,寫到了一個大家族的日常情景。管家的稱呼智能兒的師父是「禿歪拉」,說明她們的關係很熟悉,很親切,能拿來開玩笑的。而府中管理各個廟宇的月例銀子的管家名曰余信,甲戌本在側批為:明點「愚信」二字——是說這家對尼姑的信,是愚信。因為尼姑並不等同佛法,剃光了頭髮也並非是離了紅塵,這姑子到各個侯們大戶,各個裡頭的收銀子,討燈油,忙得很來勁。

惜春和她的貼身丫鬟入畫,也寫到了惜春的個性,她天真嬌憨,還喜歡說話,喜歡問事,還向管家的打聽家務事。我們記得後頭有一回,寶玉和黛玉嘔氣,又留在王夫人房裡,和母親眾姊妹一起吃飯,他急急忙忙地敷衍了一下就要走,那惜春也是問他:二哥哥,你本來是個最閒的閒人,你這麼著急是要忙什麼呢?這幾個場景湊在一起,都在說這個女孩她眼睛尖,還好管事,好打聽詢問,這個階段她不僅眼睛尖,還話多,要開口問話的。那麼,到後來她成為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少女,但是出言又極其尖刻,這樣一個轉變,是從何而起的呢?我們下期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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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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