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少年在康巴的傳奇經歷 第十章(續2)

康人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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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18日訊】*掠熱人的帳篷

充翁站在淺淺的達曲河邊,指著對面的草坡對我說:「小洛,你應該到對岸去畫,那邊的風景才好呢!」

我支起畫板,剛用炭筆勾勒出達霍神山雪峰的輪廓,在暗部畫出均勻的排線我的調色板擠上了紅、黃、藍幾種原色。我不習慣把雪峰畫得一片灰白,所以我沒用白粉。在我眼裡,雪山的顏色特別的豐富,陽光下的雪山簡直是顆巨大的,閃耀五色光點的鑽石。雪山不全是冷漠嚴峻,它是有感情的。你融入它五彩繽紛的身體裡,可以透過它的身軀清晰看見的血液,流動起來就是一首旋律美妙的抒情歌曲。看著雪山,我激動得握筆的手都在抖。

我說:「把雪山畫完了,我就去那裏畫,」

充翁說:「我們叫你來,就是讓你去畫掠熱人住的地方。」

我只好收起了沒完成的畫稿和畫筆、色彩。我說:「等我從那邊回來後,我還要在這裡接著畫。」

充翁冷笑了一聲,想說甚麼,又沒說出口。甲瓦有些擔心,說:「小洛在掠熱人那邊出了事,咋辦?」

充翁很自信,說:「他去,就不會出事。你去我去,就說不清楚了。」他叫生龍澤仁給我準備馬,對生龍澤仁說:「你也跟小洛去,要保證他安全地回來。」

生龍澤仁縮縮脖子,說:「我怕掠熱人的子彈沒長眼睛。」

充翁臉紅了,說話的口氣也硬了,說:「你也算霍爾亞麻書人的男人嗎?」

生龍澤仁尷尬地伸伸舌頭,說:「我去就是了。我個子矮小,子彈還不知往誰身上飛呢。」

我倆一人騎了一匹馬,踩著河水到了對岸,朝河那邊的充翁、陳達吉和甲瓦招招手,回過頭去時,我的心頓時緊張起來。

河對岸的草要薄一些,卻很潮,踩幾腳我的軍用膠鞋便濕透了。生龍澤仁一路上罵罵咧咧的,罵濕潮的草地罵有股腥味的冷風罵該死的掠熱人。他的一對恨出了血紅的眼睛便盯住了我,埋怨我不該去畫那些狗尿畫,害得他把命都會丟在山溝中,讓野狼撕咬,喝乾他的血吃光他的肉。他說著,便摀住眼睛裝出一副怕得要命的樣子。他搖著頭說,他不去了,他會死在這裡的。掠熱人的槍法大半個康巴都有名,他們的槍口不會對準一個漢人小孩,他們的獵物只有一個,就是個子高大,肌肉飽滿的生龍澤仁。

他罵他的,我走我的。他怎麼罵我也不吭聲。草地很靜,空氣卻清爽,走在上面有種要飄起來的感覺。生龍澤仁說,找個地方坐一會兒,他腳痛死了。他母親給他做的靴子太小太擠腳,剛出門就走出滿腳的血泡。我沒理睬他大步往上走。我說,你腳痛,騎在馬上不就行了。他不敢騎馬,他怕掠熱人的槍子。

他在草坡下長長地躺著,把靴子蹬出老遠,撫摸著臭哄哄的腳丫說甚麼也不走了。我只好坐等他。他折一根草含在嘴裡咀嚼,他說這裡的草是甜味的,難怪牲畜都愛吃這裡的草。我也折一根嚼,淡淡的香味便滿口鑽。

生龍澤仁的雙眼在陽光下瞇成了一條縫,說:「這片草地好不好?」

我說:「好是好,就是說不清是誰的。像個私生子,滿世界都說不清是的種。」

我話把他激怒了,他爬起來,額上的青筋直跳,吼著說:「你說不清,你不是我們亞麻書人。我說得清,所有亞麻書人都說得清,這片草地就是我們的。你去問問達霍神山,誰給它的供品最多,誰磕的長頭最多?誰是這草地上的第一個牧羊人?它是知道的,是我們亞麻書人。不是那邊的掠熱人!」

他對我講,他的爺爺曾在這裡放過牧。那時,這裡是麻書土司的小牧場,他爺爺是當年亞麻書道爾吉頭人手下的槍手,掌管這片神山賜給的肥美牧場。那時,草場每個角落,都紮著亞麻書的帳篷,放養著亞麻書的肥壯牛羊。

那一年,正是春季產羔的時候,他們一連接的幾個羊羔牛崽,老是死的。而草地上常常發現被砍去了頭顱或割去了四蹄的牛羊死屍。這些牛羊都死得莫名奇妙,出牧時牛羊的個數都是好好的,收牧清點少了好幾頭,怎麼就是不見蹤影。第二天早上,草地上便胡亂地扔著砍去了頭或割掉了四肢的牛羊。這怪事接連發生,幾天後草地便瀰漫著牛羊死屍的腐味。圈中的牲畜怎麼趕也不願去充滿災難的草地了。生龍澤仁的爺爺請來了喇嘛打卦,說是有人用污物褻瀆了神山,神一怒便降災到這片草地。如果不搬遷,還會有更大的災難,那時滿山到處扔的便是亞麻書人的死屍。

生龍澤仁的爺爺害怕了,他同部落的人收起了帳篷,趕攏了畜群遷徙到了山下。

他們前腳走,掠熱人後腳便跟了上來,把他們的牛羊撒滿了草灘。

生龍澤仁的爺爺才明白,他們上了掠熱人的大當。掠熱人早就眼饞這片草灘了,他們沒有動武力搶,而是採用奸詐的計謀。他們派出盜牛賊偷宰亞麻書人的牛羊,卻不要牛羊肉,把頭顱和四蹄割下扔進山谷,牛羊死屍拋在草灘,並撒布謠言,說有人在神山下行苟且之事,褻瀆了神靈,降下了災難。

這事驚動了麻書土司,從大金寺借來有鋼槍鐵炮的喇嘛兵,湧上達霍溝把剛下家的掠熱人趕跑了。可掠熱人又糾集了好幾百勇士,血洗了這裡,生龍澤仁的爺爺就是死在掠熱人的槍子下。這場爭鬥驚動了北京朝廷,也驚動了拉薩的達賴喇嘛,聯合出兵把騷亂的掠熱人清剿了。可這片讓人說不清歸屬的草灘,仍然說不清楚。達賴喇嘛親定為達霍神山的私人牧場,只放養獻給神山的放生牛羊和野生獐鹿,掠熱人和亞麻書人的牲畜一律不許進入神山的領地。騷亂才算平息下來。

生龍澤仁把扔到地上的臭靴子套在腳上,忿忿不平地說:「看看,掠熱人又來了,還想把我們趕出牧場。要打就打吧,打一仗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就是輸了,撤走了也感覺痛快。」

他昂起頭,一臉的豪氣,像個硬漢子。可是他牽著馬剛走幾步,又停下來說:「我不走了,就在這裡給你看馬。你去他們不會把你怎麼樣。你是漢人,不像我們這裡的人,他們不會把你怎麼樣。」

我剛走幾步,他又餵餵餵地叫住了我。他叫我把腰刀解下來。

我不解,說:「我帶著刀,好防身。」

他哈地一笑,說:「它會防身?它會要了你的命!掠熱人有個規矩,不殺不帶刀的人。你還是給我吧,你死了,我怎麼有臉去見充翁書記。」

我把腰刀扔給他,說:「這是阿嘎借給我的,別給我弄丟了。」

他把刀抽出來,做了幾個砍殺動作,又插回了刀鞘,笑著說:「你得快點回來,不然我把你的馬殺了,說是掠熱人殺的,晚上我就有馬肉下酒了,哈哈!」

我說:「你不怕山神報應,肚皮裡生滿吃血的蟲子,就儘管殺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卻說了一句讓我吃驚的話:「神山想報應就儘管報應吧,我生龍澤仁肚皮裡只裝有母親和朋友,沒有神山的影子。」

我朝上爬去,坡很陡,草很滑,我只有抓住草根往上爬。露珠滾進我的脖子,涼絲絲的。太陽卻越來越烈,把我的背烤得很痛。上了坡,一股冷風刮在臉上,舒服極了。

坡頂是片很寬的草壩,大片油油的綠色隨風飄蕩。草壩中心有個很小的海子,很藍,同天空的顏色一樣。好像有人把藍天切了一塊,放在草壩中央。我看見了掠熱人帳篷,也是黑牛毛繩子編織的,胡亂地撒在馬鞍形的山腳。

我在海子邊支起了畫板,用茶缸舀了一缸水調色。水清得沒有任何雜質。我朝向馬鞍形的山和山腳下的那片帳篷,那裏靜悄悄的,沒有看見人影和牲畜,也沒有聽見狗吠。只帳篷頂上飄散著鋼藍色的煙霧,還知道那裏面有人。或許,那片黑帳篷群中,正有一雙雙機警的眼睛盯住我看,一支支散發著火藥味的槍管朝我瞄準。

我不敢想那些了,站在這麼藍的海子邊一身輕鬆,我只想畫幅水彩畫。那透明的藍天,形狀怪異的雪山,成片飄著炊煙的帳篷,還有油綠色草地中央那眼寶石一般的海子,都會誘惑我忘掉危險,靜下心來塗抹顏色,畫一幅只能生在我的夢中的風景畫。

掠熱人靜無一人的帳篷,便是這畫的主題。

*俘虜

帳篷裡最早走出的是個背水的女人,個子很高,皮袍褪到腰上挽成一團,水桶斜撐在背後。她微微彎著身子,走起路來優美極了。她在海子邊蹲下,一邊往木桶中舀水,一邊警覺地看我。

我的眼睛卻朝向帳篷背後的雪山,襯著藍天的雪峰美得讓人咂舌。那是兩座模樣迥異的雪峰,看著它,心中便升起兩個人的影子。一個是威武的勇士,刀砍斧劈,輪廓分明的臉龐與身軀,充滿了陽剛之氣。陽光在山體上顫出的是火焰與岩漿的色彩,明處紅亮暗處幽藍。另一座柔美得似乎是個正在舞蹈的仙女,銀白的山體水晶似的透明發光,柔軟的山脈成波浪伏地伸向遼遠處,似乎這個仙女正在舞動長袖。我想,這山肯定有勇士和仙女的故事,從遠古流傳過來,感動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後來,充翁書記給我講了這兩座山的傳說,給我想的大致一樣。那座陽剛之山叫郭爾達日巴,是個下賤的鐵匠。那座仙女一樣的山叫吉姆日巴,是個領主的女兒。他們為了真摯的愛情,衝破了領主兵丁的重重圍堵,逃到了這片肥美的草地。他倆在海子邊架鍋熬茶時,海子水湧動起來,巨浪像蓮花瓣在他們頭頂灑落。海中走出一位老公公,臉很紅,手拄一根青蛇似的手杖。老公公對他們說:「日頭從東邊出來,你們從西邊趕來。你們願意長期相守,永不分離,還是只過一世,便各走各的路?」

他們說:「我們是兩隻飛到一起的雌雄鳥,我們的心是一體的,當然不會只過一世。」

老公公笑了,說:「你們就陪著我,喝香甜的海子水,吃陽光磨成的糌粑,穿風雪織成的皮袍,永遠住在這裡吧。」老公公隨著笑聲沉入了海底。

他倆喝了海水熬的茶,身子僵硬了,成了兩座漂亮的山……

那女人舀滿了水,背起水桶,輕輕搖動著很好看的腰姿,朝帳篷群走去。

我用色彩塗抹出了山的輪廓,又在畫上抹了層水,讓色彩浸染開來,山似乎活了過來。山下的帳篷在一片水霧中時隱時現。我在草地添了一條細瘦的路,蜿蜒著朝海子邊伸來。路上的背水女人彎著腰,姿勢很好看。我添著色,沒察覺身邊已圍滿了人。我抬頭看看四周,全是高大健壯的掠熱漢子,他擁擠著,小聲地說笑著,沒來干撓我畫畫。

「餵,轄裡(兄弟),你畫得不錯。」一個披著油黑的長發,下巴很長的漢子說。金燦燦的嘎烏(護身符)在他飽滿的胸前一晃一晃。

我笑了一聲,沒回答。那一刻,我感覺到了背脊上絲絲上湧的寒氣,那是突來的一絲恐懼。

「你應該畫上牛羊。看看,那邊吃草的全是我家的犛牛。」又一個戴氈帽的小伙子說。另一個小伙子在他頭上打了一下,氈帽蓋住了他黑黑的眼睛。那小伙子說:「你應該把他這個樣兒畫下來,捎給他老婆瞧瞧。」

周圍人哈哈笑起來,那戴氈帽的小伙子害羞地躲開了。我望著他們,特別是他們插在腰上的刀,都很長,刀柄是鑲著珠子的牛骨。他們有的手習慣地抓住刀柄,有的卻捏著吊在腰上的皮袍袖筒。我望著這些陌生人,心想我肯定完了。不管怎麼樣,我終於完成了一幅很好看的水彩畫。

那位戴嘎烏的漢了對我說:「轄裡(兄弟),我們帳篷裡去坐坐。尼瑪書記說了,要好好請你到他帳篷裡去坐坐。」

我收拾畫板,跟著他們朝帳篷走去。大群的狗圍著我,兇狠地狂吠著。戴嘎烏的漢子拉著我的手臂,一言不發,臉色很嚴峻。我知道,我已成了掠熱人的俘虜了。

那個長臉漢子掀開帳篷門簾,手撫胸前非常恭敬地做了個請進的姿勢,背後有人咕咕地發笑。有隻手用力推了一把我的後背,我便跌跌撞撞地進了帳篷,篷內很暗,我還不太習慣地揉著昏花的雙眼,有人對我說話:「過來,坐到火爐邊上來。」

我睜開眼睛,火爐紅得像沸騰的血液,大半個帳篷都隨著火苗子搖晃。

對面架著張行軍床,床上半躺著一個男人,披著軍大衣,臉很黑很粗糙,一對黑眼珠看著我,又看一眼火苗。他手中捧著一碗糌粑,慢慢地舔食,又提起身旁的茶壺添茶,又喝又添。

「想喝茶,就自己倒。桌上有碗,是剛洗過的。」他說。

我沒動,仍然打量著屋內的一切。空蕩蕩的,除了桌子、床舖和火爐,甚麼都沒有。我看見了床頭掛著一支手槍,很小,槍柄裹著紅綢。我說:「你就是尼瑪書記?」

他笑了一下,說:「剛才,我看見你們了,四個人站在達霍山下。我認識你們的充翁書記。」

我說:「我是畫畫的,這裡的風景很好,我只想畫一幅畫。」我把畫架打開,把剛畫的還沒乾透的畫拿給他看。他看了一眼,好像並不感興趣,又埋頭專心地喝茶,舔食糌粑。

他說:「你們是想把我們從這裡趕出去吧?」

我笑了一下,沒回答。我心裏很緊張,盯著他的槍,又盯著他的臉。嘴唇上那抹濃黑短粗的鬍鬚上,沾著茶水和糌粑面。

他說:「你別那麼緊張好不好。有我們在,你們和我們就不能打架。我們是共產黨的幹部,代表人民政府,我們會解決好邊境的糾紛,不能再回到血洗草原的過去」

我說:「充翁書記也是你這般想的。」

他笑了,臉膛上有紅光一閃一閃。他說:「你等一下,我寫一封信你帶給充翁。我與他是老戰友了,甚麼時候叫他到我帳篷裡來,我請他喝酒。」

我坐在火爐旁,烤得我渾身冒煙。我一口一口吞嚥著他加了鹽的大茶,真過癮。帳篷外有笑聲和說話聲傳進來,我回頭,門簾的縫隙處是一張張黑臉,見我看他們,便咧著雪白的牙齒笑。

這就是蠻橫無理的掠熱人嗎?我覺得他們怪親熱的。

尼瑪書記寫好信,迭成方塊交給我。他瞇著眼睛看著門縫外刺眼的陽光,說:「這裡的太陽很好。」我說:「很好。」他說:「有太陽的地方,風會停,海浪會平靜。我們不會有爭鬥,也沒仇恨。」

我看見他深眼窩內,有淚光在閃。

我走出帳篷時,門外有幾個穿軍服的人。尼瑪說,他們是縣裡派來的公安戰士,專門來維持治安,防止騷亂的。

又是那個長臉漢子,引著我朝山下走去。他說,他佩服我的膽量。我在湖邊畫畫時,有好幾支槍口對準我,如果誰不老實扣響了扳機,我就完蛋了,成了湖中的魚食了。我縮了縮脖子,說:「我是畫畫的,不是來佔這塊草地的。」

他輕蔑地笑了笑,把嘴裡的一塊甚麼東西嚼得格哧格哧響。他說:「我們掠熱人從來就沒有怕過亞麻書人,和他們打,我們從來就沒有敗過。」

送過海子,他便叫我自己下山了,他說:「下次別過河了,凡是好邊過河來的,我們都視為侵犯,是不會客氣的。」

我最後看一眼碧藍如寶石的海子和馬鞍形雪山,它們平靜的模樣勝過任何在慾海中掙扎的人。陽光洗浴著它們聖潔的身子,所以它們才與世無爭,像天神似的供人拜膜。它們不該屬於誰,它們是留給大自然的珍貴藏品。

我對著長臉漢子傲慢的背影大聲喊:「在你們沒有爭鬥時,我會再到這裡來完成我的畫!」

他哈哈長笑,沒有回頭,靴子把草地踩得嘩啦啦響。

山坡下,生龍澤仁躺在草叢裡呼呼大睡,油膩膩的氈帽蓋住臉,一溜口水掛在嘴角。馬背著鞍子在旁邊吃草,馬嚼子掛在下巴上,嚼起草來很吃力,常常氣憤得呼嚕呼嚕噴著鼻息。我腳尖碰碰他裸露的肚皮,他顫了顫,呼地爬起來,握住腰上的刀柄吼:「來呀,來呀!」

我跳開了,又摀住嘴笑。

他臉紅了,歎口氣把手中的刀扔在草地,又躺了下來,說:「我還以為是掠熱人來了。」

我說:「我要是掠熱人,你還能這麼舒服地躺著睡覺?」

他揉揉還有些迷糊的眼睛,問我:「你畫完了?」

我說:「完了。」我打開畫板讓他瞧,他不想瞧,說:「看見掠熱人了?」我說:「當然看見了。掠熱人還伸出大拇指,誇我的畫呢!」

「嘿——」他咧開嘴笑,不相信我的話,說:「他們誇你?沒割下你的鼻子耳朵,就算開恩了。」

我說:「你去,他們可能要割下你的鼻子。我去,他們卻把我當貴賓,請我進他們的帳篷吃牛肉。」

「嗯——」他瞇著眼睛頭歪著看我,好像不認識我,說:「你別把自己的頭想腫了!」

我真的有些氣憤了,說:「你相信我?好吧,你現在就去問問掠熱的區委書記尼瑪,他還叫我給充翁書記帶封信呢!」

我把信摸出來,給他看。他摸摸皺巴巴的信紙,還有些不相信這是真的。他說:「你真的見到他們的尼瑪書記了?」

我說:「騙你,下輩子變馬供你騎供你打。」

他搖搖頭,說:「唉,我頭很脹,還沒睡醒。」

我們準備回去時,他一再懇求我,回去後千萬別說他躲在半路睡覺,就說他握住刀保護我,掠熱人才不敢傷害我,讓我畫完了畫。他們的書記才讓我們給充翁書記帶信呢。

我想起了另一件事,伸手問他:「拿來。」

他臉上閃過一絲慌張,驚奇地說:「拿甚麼來?」

我說:「腰刀。你從我這裡拿走的腰刀。」

他跳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說:「我甚麼時候拿你的腰刀了?你在我身上搜搜看,我沒有你的腰刀呀!」

我懇求說:「還給我吧,那是阿嘎借我防身用的,我得守信用,回去後得還給他。」

他說:「你搜搜看,你看有沒有?誰拿了你的腰刀,誰下輩子轉世為狗,好不好?」

我眼淚都快滾出來了,恨不得揍他兩拳,咬他兩口。我說:「你不還我的腰刀,我回去後就把你讓掠熱人嚇得尿濕褲子,不敢陪我去畫畫,躺在半路睡覺的事傳遍整個亞麻書人。」

他憤恨得頭髮都飛起來了,一把抓住我的衣領,眼內像要滴了血來。不過,只不過會兒他又軟了,放開我,朝那匹白馬走去。他拉著馬韁繩過來,一拍馬鞍,那把腰刀便提到了草地上,他沒拾起來還我,罵我一聲小氣鬼,便牽馬獨自走開了。

我拾起腰刀,插在腰上,騎上了我的馬背,腳碰碰馬肚子,便飛快地朝河對岸跑去。

充翁他們早就下山了,四周空蕩蕩的,寂靜得讓人恐懼。天突然陰了,大團大團的黑雲堆滿了天空。風刮得很猛,彷彿會把人從馬背上刮得飛起來。

天快黑盡時,我們看了牧場星星點點的燈光。雪就在這時飄了下來,沾在臉上很冷。牧場裡的人也一定看見了我們,朝我們大聲呼喊,幾個騎手騎著快馬朝我倆衝來。

他們抓緊我與生龍澤仁的馬韁繩,說:「我們的酒肉都擺好了,等著給你們敬酒呢!」

他們在我的胸前又捶又拍,說:「甲嘴(漢人小伙子),你敢獨闖掠熱人的營地,不簡單呢!」

我的臉羞紅了,說:「我算不了甚麼,只是去畫畫。」

生龍澤仁卻洋洋得意,大吹自己怎麼智斗掠熱人,保護我畫完了畫,還獨自鑽進掠熱人的帳篷,和他們的區委書記握了手,指責掠熱人自己的草地不好好呆,跑到我們的地盤來搭帳篷,放牛羊。

「你在吹牛皮吧?看看你的臉,鼻頭子都紅了。哈哈哈。」給他牽馬的漢子,望著他的臉說。

「生龍澤仁不吹牛皮,馬屁股就不會放臭屁了。他見著掠熱人,除了褲襠裡夾尿,甚麼也不會幹。」另一個漢子說。

生龍澤仁眼珠都氣紅了,他朝天吐了口唾沫,還沒唾沫落地,就賭咒說:「我剛才講的不是實話,就讓馬蹄子把我踩成爛泥。不信,你問問稀裡巴(知青),他身上還揣著掠熱人給主翁書記的信呢!」

他們都問我是不是那樣。我把信摸出來叫他們看了看,又揣回兜裡。幾個漢子捲著舌頭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快步地踏著草皮朝牧場衝去。

大片大片的雪霧滾了過來,風刮得山似乎搖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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