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少年在康巴的傳奇經歷 第八章(續)

康人嘎子
font print 人氣: 10
【字號】    
   標籤: tags:

【大紀元7月6日訊】*畫像

天亮時,我呆在寨口的那堵白泥牆前。

冷峭而又溫馨的野風甜滋滋地刮過,帶著早炊的寨子用羊糞渣燒出的香味。高築在坡上的一幢幢碉樓,浮在混沌的清新的空氣裡,彷彿會隨風飄走。有鳥叫,很脆,逗引得村裡的狗和出牧的羊也來應和。這熱鬧的聲音順著跳蹦的達曲河水朝山下流去。難怪晉美從河水裡聽出了山的心跳,就是這味兒。

我從書包裡掏出鉛筆頭和一幅木刻主席像,仿照著在牆上塗塗抹抹,背後圍了一大堆瞧稀奇的人。

「嘿嘿,你早哩。」是晉美的聲音。他搖晃著身子來到我的背後,拍拍我的背,說:「昨晚睡好了?」

我說:「睡好了。」

他嘿嘿笑著,朝圍觀的人擠擠眼睛,悄聲問我:「昨夜,你聽見甚麼聲音了?」

我說:「沒有。」

「沒有?」他又怪異地朝圍觀的人擠擠眼角,大聲說:「你連那麼好的聲音都沒聽見?可惜呀,可惜。」

圍觀的人猛地哈哈笑起來。

我傻傻地望著他,望著那些咧嘴癡笑的人,不解地搖搖頭。晉美拐著羅圈腿,走近圍觀的人,咕咕咕地說山谷藏話,然後朝我挺滑稽地擠擠眼角。人們猛地大笑起來,那些面嫩的姑娘們摀住臉,咕咕咕地笑著跑開了。

我知道他又在戲弄人,乾脆不理不睬,背轉身朝土牆上塗抹。晉美只道我生氣了,一腳踢開竄到身邊的狗,朝圍觀的人揮揮手,喊:「幹活了,幹活了!男的下地翻土,女的嘛,去倉庫撕羊毛。」

人們散開了,他又拍拍我的背,嘿嘿笑著說:「今晚可要醒著耳朵,好好聽聽喲!」

我抓住他的袖筒,湊近他的耳朵說:「我聽見了,你兄弟是個遭閹割的雜種。」

「嘿嘿,」他齜著黃得發亮的板牙。

「他揍那女人,揍得很毒。」

晉美驚疑地看著我,不相信我會這麼說。他把手裡的甚麼東西一彈,嘴裡吐出一聲:「屁!是馬就該用鞭子抽,不然金馬鞍休想栓上馬背,懂不懂?漢人。」他又搖搖頭,拍拍我的背,說:「你是漢人,你畫像很兇,我們莊果的事你不懂,你不懂。」他朝我咧嘴一笑,像在嘲笑一個不懂事的傻瓜。他背著手,朝幾隻爛泥裡打滾的狗狠狠噴了口濃痰,搖晃著羅圈腿朝地裡走去。

土牆邊只剩下我和一團團泥漿、牛糞、狗尿混和的腥臊味。我聽見背後有濁重的喘息聲,回過頭,是晉美的兄弟鄧登。

這位同晉美一般瘦小的矮子,仰著蓬亂的捲髮,瞪著一雙幾疑是盲瞽的眼睛,眼縫隙裡透出的光很兇,似蛇信子直往人肉裡鑽。

「你早,」我朝他笑。

他不言語,叉開兩隻滿是泥漿的光腳板。幾隻蒼蠅在他臉上爬著,他木然地沒有感覺。寬厚的嘴唇憨憨地咧開,呼出一串濁重的喘息。

他就沉默地站在我背後,看我把主席像的輪廓塗抹完,看我把慈祥的臉畫得特別的慈祥,看畫上那只揮動的巨手像要揮出牆外揮出暖暖的風來,也看我餓得肌肉顫抖,精疲力竭地癱倒在牆根,才踢開躺在他腿旁的狗,一言不發地轉身朝他家的矮土屋走去。腿一拐一拐地畫圈,不知是真的羅圈腿,還是學他當隊長的哥,拐起才威風凜凜。

「狗日的,」昨晚他當著我的面打老婆,我心裏怪不舒服。我討厭他那張罩著一層冷霧的臉。我倒喜歡他哥臉上那條條深深的、滑稽而又狡黠的皺紋。

天已經黑盡了,我才回到那間矮小的土屋。他和女人給我盛了碗滾燙的茶,又扔了塊酥油,香噴噴的,我灌了個飽。他和女人坐在桌子旁,朝我滿意地點點頭。

「吃,」他說。

我又狠狠塞了一碗糌粑,舔乾淨空碗,像當地人樣響響地彈了下舌頭,扔開了碗。

屋子裡又沉默了,像這老也晴不開的天。

「你畫得很好。」他說。

「沒畫完,還早。」我說,像他哥一樣滑稽地擠擠眼角。

「你畫畫我倆?」他指指自己,又指指羞澀地低著頭笑的老婆。

「畫好貼牆上?」我又擠擠眼角。

「貼牆上,和你們城裡人一樣。」

我攤開紙,抬頭仔細地觀察他倆。我突然有了意外的發現。以後幾十年中,我常常想起這個意處的發現,我把它比作不平衡的槓桿、淌進污水池裡的清泉、還有插在牛糞上的甚麼甚麼之類別人說臭了的話,都覺得不太合適。在清茶顏色的燈光下,我目光移向他倆時,我真的驚呆了,雙眼發直,滿肚子怪味往上湧。我的手顫顫地在畫紙上塗沫,鉛筆卻是禿的。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兩種人還會這麼緊密地靠在一起。他倆任何一個部位都朝著相反的方向生長。一個豐滿、美麗,是個地地道道的莊果美人。一個矮小、貌醜,糙黑的臉上滿是憨氣。

我削好鉛筆,又畫開了。

照活人寫生,在我繪畫生涯中這是首次,也是畫得最真最糟最老實最痛苦的一幅。畫面上不像是一對夫妻,倒像是慈愛而又美麗的母親,摟抱著她的可憐巴巴患著癡呆症的殘疾孩子。

男人站起來,想看。我卻用手臂死死摀住畫紙,心兒慌慌地抖,說:「沒畫完。你要笑,笑起才畫得好看。」

他坐好了,我卻沒畫一筆。

「我看看,」他一把搶走了畫紙,拿到眼前。我看見他糙黑的手臂上那一條條細紋脈管慢慢地粗硬起來,臉頰忽兒焦黃,忽兒青紫,又透出冰板似的寒氣。牙齒在嘴縫中格格碰撞。他女人看著畫,眉頭擰緊了,像要把內心的苦痛擰成疙瘩。他突地撕裂開瞇縫的眼眶,撕出一汪汪血紅。把畫紙叭地拍在桌上,說:「你……畫得不像!你……騙子!」

他女人慌慌地拉住他要朝我揮出的手掌,又用藏話咕咕咕地勸說了一陣。

他蹲在牆角,使勁地拍打臉頰扯頭髮擂著胸脯,像一頭慘敗的狼哦哦哦地吼著,慘慘的聲音在淒涼的屋內迴盪著。女人蹲在他的身旁,昂著頭,滿頭的銀飾撒在胸脯上。她沒有了過去的那種淒苦和膽怯,死死地咬住發紫的嘴唇,要咬出一汪血來。男人忽然一聲吼叫,抓住女人的頭髮,舉著鼓脹起青筋的手,許久都揮不下來。他把女人使勁一欣,死死地摀住臉,蹲在了一旁,說:「你滾,跟那頭賊狗遠遠地滾吧!」

幾顆晶亮的淚珠在女人眼眶裡轉著。

那一夜,鄧登沒打老婆。他灌了許多酒,說夠了胡話,早早地蜷縮在毛氈堆裡。他女人卻嚶嚶嗡嗡地哭了一夜。哭聲同鄧登那酒味濃烈的鼾聲攪和在一起,污水般地流進這濃濃的夜裡,給這本來就苦澀的夜,增添了許許多多的蒼涼和淒苦……

*憤怒的血腸

我飽蘸著濃艷的大紅,在主席像下寫完了一串火苗般耀眼的標語後,晉美實現了他的諾言,為我宰牛灌血腸。

四個健壯的漢子摔翻了一頭肥胖的公牛,又用牛皮筋死死套緊不停掙扎的四蹄。牛通人性,絕望的呼出一串傷心慾絕的哞聲,幾顆濃釅的淚珠子掛在眼角老也掉不下來。莊果人心軟,宰牛不用刀,一根細細的筋條套住牛寬厚的鼻嘴,插上根撬棒死死地勒著。這時,牛只有呼進的氣沒有呼出的氣,肚子慢慢膨脹起來,像個巨大的圓球。

過了許久,牛連呼進的氣也沒有了,眼珠憤然地鼓得滾圓,彷彿會帶著一汪污血蹦跳出來。晉美摸摸牛已經冰涼的鼻子,抽出明晃晃的腰刀插在地上,跪下來默默禱告。像是說這不是傷生害命,是在解除牛在世間的苦痛。爾後,他伏在牛的角叉上,鋒快的刀在牛的脖子上陷著。抽出刀,污黑的血如滾燙的岩漿噴湧而出,彷彿會噴出帶著煙霧的火來。圍觀的人倒吸一口氣,朝後退著。晉美回過頭,瞇縫的眼裡也似乎吐出滾燙的火。

「瞧個卵!還不幹活去,給大寨地背糞。」晉美朝圍觀的人群吼。

人們沒有動,眼睜睜地看見厚厚的牛皮被剝掉,滾圓的肚皮被子剖開,拖出一地紫色的綠色的藍芭的牛腸。滿地腥味沖得人眼眶充血,人群遠遠地退開了。一只鴉雀眼饞地在枯樹枝上跳著,叫的聲音很刺耳。

蛇一般的牛腸拖著長長的身子,拖進了湍急的達曲河,沖洗盡了腥味的東西,又拖進了場院,饞饞地吞食著調和了糌粑面、肉沫、鹽巴和凝固成團的牛血,吞得肚腹滾圓,用細繩勒成胖胖的長條,就成了高原上很有名氣的血腸。

「你可要吃個夠,不撐破肚皮不准你下山。」

晉美對我嘿嘿笑笑,把手上的油血朝胸膛、臉頰和蓬亂的頭髮上塗沫。

夜晚,我住在了晉美的家。一大盆浸滿油珠的煮血腸,一大碗渾濁的青稞酒。昏黃的酥油燈,雜亂的屋子。一大群老鼠吱吱撕咬著屋角大堆牛皮袋子,瀰漫著一種潮濕的霉味。

「屋裡就你一人?」我問。

「籠裡就一只可憐的麻雀。」他說。

「你老婆呢?」我問,這屋子應該有個老婆才對。

「老婆?哼哼,老婆還躺在母牛的肚皮裡呢!」

我想對他吹吹鄧登的老婆,吹吹我的那個意外的發現。他卻細瞇著眼睛,把一截肥嫩的血腸塞進我的嘴縫。「吃,下山你就吃不成了。」他狠狠灌一口酒,咂咂嘴,有些憂傷地揚揚手掌,說:「女人?女人都是往高處飛的鴉雀,誰願意在我的枯枝上築窩?」他眼中湧出了一汪血絲,吐出一口酒氣,說:「我和鄧登鑽出娘肚皮,就生得矮小,還長了一雙怪異的腿,不像個人樣。唉唉,我窮,屋裡只養得下老鼠和跳蚤……唉唉,我兄弟蕩盡了家產,才娶來了個老婆……唉唉,還惹來個快嗅穿土牆的賊狗……唉唉,」他煩悶地端起酒碗狠狠地灌著,像要沖淡心內湧出的苦澀。他搖搖手掌,聲音都有些含混不清了:「別說了,別說了。喝呀,看不出你還有酒量。來來,醉上一碗。」

我灌了一口,酸溜溜的。咂咂嘴,又品出了一股濃烈的苦味。我從沒見過像晉美這樣灌酒的人,悶悶地一聲不吭,大碗大碗的酒就空了。滿滿的一罐酒全倒進了他的無底的嘴縫裡,瘦小的身子還未見絲毫膨脹。那酒全滲進了他的骨頭縫血管裡,他也溶解成了酒,醉倒在陰陰沉沉的,寂然無聲的夜色裡。滿世界裡都充斥著他的興奮的鼾聲。

我在他漸漸冷下來的火爐旁坐到了半夜。

哦哦,呵呵呵呵呵……

一串淒慘的喝叫聲顫顫的抖過,寨子裡的狗吵鬧成了一片。

晉美猛地翻身爬起來,望望窗外,說:「是我的兄弟。」

哦哦,呵呵呵呵呵……

又一串長長的喝叫滾過,晉美焦黃的臉憤然的緊皺著,鼻尖上掛著幾顆油膩斑斑的汗珠。他咬著牙根吐出一句:「老子料到他會來,賊狗。」

我問:「誰?」

他說:「賊狗。」臉色變得猶如長年風雨洗刷,褪盡了色彩的經幡。

「我去看看。」我拉開門,他緊緊拖住我,渾身的骨架像被寒風扎刺般地顫慄起來。

他說:「你去?死!」

他把我猛地掀開,走到茶桌旁,把剩下的半碗酒灌進嘴裡,沮喪地搖搖頭,說:「你不懂,我們的事你不會懂的。那種事誰也管不了,菩薩也會閉上眼睛的。」

他歪倒在卡墊上,枯裂的嘴唇邊浸出一溜污黑的殘酒。

狗的喧鬧驟然停止了。黑夜絲絲叫著,淹沒了一切聲響。從窗口向外望去,霧更濃了,坡上高高低低的碉樓始終是平靜的,平靜得不復存在,只有一塊塊立在山寨背後的,任由夜風狠狠撞擊也不吭聲的,沒有生命沒有感情冰冷如霜的黑岩石……

*無情的呼哨

最先活起來的是粘稠濃釅的晨霧。

這灰藍色的怪物,從陰沉沉的岩石縫隙和掛滿粉霜的草叢間擠出來,拖著笨重冰涼的身軀緩緩蠕動,爬行,漂浮,漸漸的,吞沒了這死一般沉寂的山谷……

山寨就在此時醒了過來。

晉美牽來兩匹高大膘壯的馬,拉著韁繩對我咧嘴嘿嘿笑著。那酒氣那苦悶那怨憤早已陪著黑夜消失在濃煙滾滾的晨霧中了。他哼著歌,把送我的一皮袋子血腸綁在那匹黑炭似發亮的馬屁股上,叉開四根指頭梳理著馬濃濃的鬃毛,對我擠擠眼角。

「嘿,敢騎嗎?」他問。

我拉過馬韁繩,跳上馬背很神氣地遛了一圈,望著他笑。

「算我眼珠瞎,成了羊糞蛋子。看不出你很會騎馬。」他在我馬屁股後抽了一皮繩,跳上另一匹毛色雪白的馬追了上去。

他默默地望著村口,那是他兄弟的小土屋。屋門緊鎖著,鬧嚷嚷地圍了一大群人,冷落了對面畫上巨像的那堵土牆,牆下遊蕩著幾隻無主的羊。

「看個卵。」

他陰著一張難看的臉,低聲咒罵,狠狠抽了馬一鞭。馬蹄重重地從屋前砸過,把焦黑的泥土朝驚慌的人群濺去。

我心堵塞著疑團,跟上來問:「鄧登怎麼樣了?」

他陰陰地回答:「死不了。」

他臉上的霧氣越來越重,伏著馬背使勁揮著韁繩。我問他甚麼,他就紅著脖子用藏語咒我,好像我就是他常罵的那個賊狗。

山霧瀰漫,山路陡峭。幾聲靈梟的怪叫,使人從兩腿間隱隱透出一股冷顫來,直刺緊縮的心臟。

哦哦,呵呵呵呵呵……

天地間迸出一串嘶人肝膽的長嘯,似淒厲的狼吠狠狠撞擊著堅硬的崖壁。山谷裡陡然透出刺骨的寒冷。

哦哦,呵呵呵呵呵……

又一串傷心慾絕的呼喊,順著潮濕的寒風撲面而來。

「是我兄弟。」晉美使勁抽打疲憊不堪的馬,嘴裡咒罵著甚麼。

山路中央,站著個衣衫襤褸的漢子,坦露出枯黑的胸脯,拳頭在胸脯上使勁擂著,嘴裡野獸般地哭嚎。他沒理睬晉美,眼光蛇信子般地直刺我,牙幫憤恨得隆起腫塊,拳頭舉過頭頂使勁揮著。

「騙子……魔鬼!」他又惡狠狠地罵了一串我聽不懂的藏語。

「沒出息的東西,」晉美跳下馬,也朝他揮著兩隻拳頭。

在這濃霧瀰漫的山崖上,兩兄弟像是沒有絲毫感情的仇人大聲爭吵著,辱罵著,互相揪著頭髮扭打起來。晉美恨著兄弟那張焦泥斑斑,沒有血色的臉,呸了一口濃痰,猛地揮出一拳,又是一拳,咬緊的牙齒縫裡崩出幾句粗魯的話。鄧登緊捂著紅腫的臉恨著哥哥,忽然,他揪著頭髮尖聲嗥叫起來,激昂地擂著胸脯向哥哥訴說著甚麼冤屈,在哥哥又揮了他一拳後,他揪著頭髮尖嗥著朝山下狂奔而去。

哦哦,呵呵呵呵呵……

悲愴慘痛的嚎叫還清晰地映在那片黑塔般的山壁上,亢奮的嚎聲裡透出無盡的怨苦,整塊山谷都在顫抖,拱動。

晉美長長冑歎著,蹲下來緊緊摀住臉,難受地抽動背脊,指縫間淌出渾濁的淚。他回頭看看我,眼縫中要淌出血來,罵了一聲:

「媽的,你還不快滾!」

我牽著馬朝山頂爬去。他的粗重的喘息聲和長長的冑歎聲,緊緊跟在我的背後。

膠狀山霧又漫上了山頂……

「你給我兄弟畫了像?」他問。

「沒畫好。」我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你很老實。我看過了,你畫得太真了。」他又挺可怕地望著我,說:「我兄弟說你是魔鬼,怨恨你,要殺了你。」

我背脊顫過一絲寒冷,埋著頭,讓這冰涼的膠霧和沉沉的馬蹄在我心內纏綿。

「你很老實,畫得太真了。唉唉,我兄弟的老婆是看了你的畫,才跟那賊狗跑的,懂不懂?」他面頰上那幾條刀縫子般的皺紋一抽一搐,顯得冷峻起來。他又瞇眼望著灰濛濛的天空,有些傷心,說:「今天會出太陽的。唉唉,我可憐的兄弟看不見了。他會死的。他鬥不過那條賊狗。」晉美冷峻的眼縫又露出一絲倨傲的笑,「他不會給晉美家的人丟臉的!」

我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天空也用冷冰冰的眼睛望我。太陽呢?太陽摟著老婆睡覺去了。太陽不如地上的人,太陽真苦……。一絲苦痛顫過我的心田。僅僅是顫過,像平靜的水面浪起的水紋,不久又恢復了平靜。那時,我不知道大悲大慟,不知道做事的對與錯,只知道我老老實實地畫了張不太滿意的肖像畫。至於晉美兄弟丟掉了老婆,至於由此引起的風風波波,我至今也想不通猜不透。我不需要去想它,我畢竟不是喝達曲河水長大的人。後來,我在街頭收兩塊錢為人畫像時,仍然老老實實地畫。有時,也為把一個生在臉上傷疤或黑痣畫得太真實,而同別人揪著衣領大動干戈……

上了山口,就是平坦的繞著山間向下伸延的路。我倆又上了馬,晉美猛地朝我的馬屁股抽了一皮繩,馬驚恐地蹦起來,彈著四蹄死命地砸著僵硬的山路。泥沙飛濺,山壁搖搖晃晃,我顛著身子差點滾下馬背,狼狽地伏在馬脖子上,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趕上來,狡黠地朝我擠擠眼角。

「餵,」他問我:「你幾時想娶老婆了,就來我們莊果吧,莊果的美人多的是,嘿嘿。」

「我會來的,」我也學他詭秘地擠擠眼角,說:「那時,我會看上你的老婆,會帶上她遠走高飛的。」

「唔?」他愣了一會兒,抓住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說:「你敢!我要找你拼刀子。我會砍斷你的脖子,哈哈,賊狗!」

下山了。

厚雲籠罩的天空,真的像冰板般碎裂了,鮮亮的陽光溫泉似地從雲縫瀉下來。奶膠般粘稠的霧氣也被橐橐的馬蹄鐵砸碎了,碎成滿天滿地的金色粉沫。這片僵硬的黑土地上,層層地舖著大片大片純淨的霜骯髒的霜冰藍的霜銀白的霜……
(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