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愛(24)

Jane Eyre
夏綠蒂.白朗特(Charlotte Bron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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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一位兒童歌手選擇這樣的題材,似乎有些離奇。不過我猜想,要她表演目的在於聽聽用童聲唱出來的愛情和嫉妒的曲調。但那目的本身就是低級趣味的,至少我這樣想。

  阿黛勒把這支歌唱得悅耳動聽,而且還帶著她那種年紀會有的天真爛漫的情調。唱完以後,她從我膝頭跳下說:「小姐,現在我來給你朗誦些詩吧。」

  她擺好姿勢,先報了題目:「La ligue des Rats,fable de La Fontaine」,隨後她朗誦了這首短詩,十分講究抑揚頓挫,聲調婉轉,動作得體,在她這個年紀,實在是很不尋常了,說明她受過悉心的訓練。

  「這首詩是你媽媽教你的麼?」我問。

  「是的,她總是這麼說『Qu’avez vous donc?Lui dit un de ces rats;parlez!』她要我把手舉起來,這樣,提醒我讀問題的時候要提高嗓門兒。現在我來跳舞給你看好嗎?」

  「不,行啦。你媽媽到聖母瑪麗亞那兒去了後,你跟誰一塊兒住呢?」

  「同弗雷德裡克太太和她的丈夫。她照顧我,不過她跟我沒有親戚關係。我想她很窮,因為她不像媽媽那樣有好房子。我在那裡沒待多久。羅切斯特先生問我,是否願意同他一起住到英國去。我說好的,因為我認得弗雷德裡克太太之前就認得羅切斯特先生了。他總是待我很好,送我漂亮的衣服和玩具,可是你瞧他說話不算數,把我帶到了英國,自己倒又回去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吃了早飯,阿黛勒和我進了圖書室。羅切斯特先生好像曾吩咐把這用作教室。大部分書籍都鎖在玻璃門內,但有一個書架卻是敞開的,上面擺著基礎教育所需要的各類書籍,和幾部輕鬆的文學作品、詩歌、傳記、遊記和一些傳奇故事等。我猜想這些就是他認為家庭女教師自個兒想看的書。的確,有這些書眼下我已經心滿意足。同羅沃德書苑偶爾的少量採摘相比,這裡所奉獻的卻是知識和娛樂的大豐收了。在房子裡還有一架小巧的鋼琴,成色很新,音調優美。此外,還有一個畫架和一對地球儀。

  我發覺我的學生相當聽話,雖然不大肯用功。對任何正兒八經的事她都不習慣。我覺得一開始就給她過多限制是不明智的。我已給她講了很多,也使她學了點東西。因此早晨過去,漸近中午時,我便允許她回到保姆那兒去了。隨後我打算在午飯前畫些小小的素描,供她學習用。

  我正上樓去取畫夾和鉛筆,費爾法克斯太太叫住了我:「我想你上午的課結束了吧,」她說。她正在一個房間裡,房間的折門開著。她招呼我時我便走了進去。這是個氣派不凡的大房間,紫色的椅子,紫色的窗簾,土耳其地毯,牆上是胡桃木做的鑲板,一扇巨大無比的窗,裝配了色彩豐富的染色玻璃,天花板很高,澆鑄得宏偉壯麗。費爾法克斯太太正給餐具櫃上幾個紫色晶石花瓶拂去灰塵。

  「多漂亮的房間!」我朝四周看了看,不覺驚叫起來,我從未見過什麼房間有它一半那麼氣派的。

  「是呀,這是餐室,我剛開了窗,讓它進來一點新鮮空氣和陽光,這些房間難得有人住,所以什麼都是潮膩膩的,那邊的客廳簡直像墓穴。」

  她指了指跟那窗子相對應的一扇又寬又大的拱門,一樣也掛著紅紫色的簾子,此刻往上捲著。我跨過兩步寬闊的台階,登上拱門,往裡面瞅著。我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個仙境,那景像使我這個剛踏上世途的人頓時眼目清亮。但它不過是一個漂亮的客廳和裡面成套的一間閨房。兩間房子都舖著白色的地毯,地毯上彷彿擺著鮮艷奪目的花環。天花板上都澆鑄著雪白的葡萄和葡萄葉子。與它恰成對比的是,天花板下閃爍著緋紅的睡椅和床榻,灰白色的帕羅斯島大理石壁爐架上,擺著波希米亞閃光玻璃裝飾物,像紅寶石一般火紅。窗戶之間的大鏡子,也映照出大體紅白相間的色調。

  「這些房間收拾得多整齊呀,費爾法克斯太太!」我說。「沒有帆布罩子,卻能做到纖塵不染,要不是空氣冷颼颼的,人家準以為天天住著人呢。」

  「唉,愛小姐,儘管羅切斯特先生很少上這兒來,但要來就往往很突然,料也料不到。我發現他最討厭看到什麼都裹得嚴嚴實實的,他到了才開始手忙腳亂地張羅,所以我想還是把房間準備停當好。」

  「羅切斯特先生是那種愛挑剔、難討好的人嗎?」

  「不完全是這樣。不過他具有上等人的趣味與習慣,希望按他的趣味和習慣辦事。」

  「你喜歡他嗎?大家都喜歡他嗎?」

  「啊,是的。這個家族在這兒一向受人尊敬。很久很久以前,凡是你望得見的附近的土地,幾乎都屬於羅切斯特家的。」

  「哦,不過撇開他的土地不談,你喜歡他嗎?別人喜歡他本人嗎?」

  「我沒有理由不喜歡他。我相信他的佃戶們都認為他是個公正大方的鄉紳,不過他從來沒有在他們中間生活得很久。」

  「但他沒有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嗎?他的性格究竟怎樣?」

  「啊,我想他的性格是無可指責的,也許他有些特別。我想他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世面。他一定很聰明,不過我沒有同他說過很多話。」

  「他在哪方面跟別人不一樣呢?」

  「我不知道——不容易說清楚——不很突出,但他同你說話時,你感覺得出來。你總是吃不準他在說笑還是當真,他是高興,還是恰恰相反。總之,你沒法徹底瞭解他——至少我不行。但這無關緊要,他是一個很好的主人。」

  這就是我從費爾法克斯太太那兒聽來,關於我們兩人的僱主的全部情況。有些人似乎不知道如何刻劃一個人,不知道觀察和描繪人和事的特點,這位善良的太太就屬於這類人。我的問話使她大惑不解,卻並沒有掏出她的話來。在她眼裡,羅切斯特先生就是羅切斯特先生。一個紳士,一位土地擁有者——別無其他。她不作進一步詢問和探求,顯然對我希望進一步確切瞭解他的個性感到難以理解。

  我們離開餐廳時,她提議帶我去看看房子其餘的地方。我跟著她上樓下樓,一路走一路羨慕不已。一切都安排得那麼妥貼,一切都那麼漂亮。我想寬敞的前房特別豪華。還有三樓的某些房間,雖然又暗又低,但從古色古香的氣派看來,還是別有情趣的。一度歸層次更底房間使用的傢具,因為時尚的變更,逐漸搬到了這裡。從狹窄的窗扉投射進來的斑駁光影,映照出了有上百年歷史的床架;映照出了橡樹或胡桃樹做的櫃子,上面奇怪地雕刻著棕櫚樹枝和小天使頭部,看上去很像各種希伯萊約櫃;映照出了一排排歷史悠久、窄小高背的椅子;映照出了更加古老的凳子,坐墊上明顯留著磨損了一半的刺繡,當年做繡活的手指化為塵土已經有兩代之久了。這一切陳跡使桑菲爾德府三樓成了往昔的家園,回憶的聖地。白天我喜歡這些去處的靜謐、幽暗和古雅。不過晚上我決不羨慕在那些笨重的大床上睡覺。有些床裝著橡木門,可以關閉;有的掛著古老的英國繡花帳幔,上面滿佈各類繡花,有奇怪的花,更奇怪的烏和最奇怪的人。總之是些在蒼白的月光下會顯得十分古怪的東西。

  「僕人們睡在這些房間裡嗎?」我問。

  「不,他們睡在後面一排小房間裡,這裡從來沒有人睡。你幾乎可以說,要是桑菲爾德府鬧鬼,這裡會是鬼魂遊蕩的地方。」

  「我也有同樣想法。那你們這兒沒有鬼了?」

  「反正我從沒聽說過,」費爾法克斯太太笑著說。

  「鬼的傳說也沒有?沒有傳奇或者鬼故事?」

  「我相信沒有。不過據說,羅切斯特家人在世時性格暴烈,而不是文文靜靜的,也許那正是他們如今平靜地安息在墳墓中的原因吧。」

  「是呀,『經過了一場人生的熱病,他們現在睡得好好的,』」我喃喃地說,「你現在上哪兒去呀,費爾法克斯太太?」因為她正要走開。

  「上鉛皮屋頂去走走,你高興一起去,從那兒眺望一下景致嗎?」我默默地跟隨著她上了一道狹窄的樓梯,來到頂樓,在那裡爬上一架扶梯,穿過活動天窗,到了桑菲爾德府的房頂。這時我與白嘴鴉的領地已處於同一高度,可以窺見他們的巢穴。我倚在城垛上,往下眺望,只見地面恰似一幅地圖般展開,鮮嫩的天鵝絨草坪,緊緊圍繞著大廈灰色的宅基;與公園差不多大的田野上,古老的樹木星羅棋布;深褐色枯萎的樹林,被一條小徑明顯分割開來,小徑長滿了青苔,看上去比帶葉子的樹木還綠;門口的教堂、道路和寂靜的小山都安臥在秋陽裡;地平線上祥和的天空,蔚藍中夾雜著大理石般的珠白色。這番景色並無出奇之外,但一切都顯得賞心悅目。當我轉過身,再次經過活動天窗時,我幾乎看不清下扶梯的路了。同我剛才抬頭觀望的藍色蒼穹相比,同我興致勃勃地俯瞰過,以桑菲爾德府為核心展開的陽光照耀下的樹林、牧場和綠色小山的景致相比,這閣樓便猶如墓穴一般黑了。

  費爾法克斯太太比我晚走一會兒,拴上活動天窗。我摸索著找到了頂樓的出口,並爬下狹窄頂樓的扶梯。我在樓梯口長長的過道上躑躅,這條過道把三樓的前房與後房隔開,又窄、又低、又暗,僅在遠遠的盡頭有一扇小窗,兩排黑色的小門全都關著,活像藍鬍子城堡裡的一條走廊。

  我正輕輕地緩步往前時,萬萬沒有料到在這個靜悄悄的地方,竟然聽見了一陣笑聲。這笑聲很古怪,清晰、拘謹,悲哀。我停下步來,這聲音也停止了。剎那間以後,笑聲重又響起,聲音越來越大,不依才起來時雖然清晰卻很低沉。這笑聲震耳欲聾般地響了一陣以後便停止了,其聲音之大足可以在每間孤寂的房子裡引起回聲。儘管這聲音不過來自一個房間,但我完全能指出是從哪扇門傳出來的。

  「費爾法克斯太太?」我大聲叫道,因為這時正聽見她走下頂樓的樓梯。「你聽見響亮的笑聲了嗎?那是誰呀?」

  「很可能是些僕人,」她回答說,「也許是格雷斯.普爾。」

  「你聽到了嗎?」我又問。

  「聽到了,很清楚。我常常聽到她,她在這兒的一間房子裡做針線活,有時莉婭也在,這兩個人在一塊總是鬧鬧嚷嚷的。」

  笑聲又響起來了,低沉而很有節奏,然後以古怪的嘟噥聲告結束。

  「格雷斯?」費爾法克斯太太嚷道。

  我其實並不盼望哪位格雷斯來回答,因為這笑聲同我所聽到過的笑聲一樣悲慘,一樣不可思議。要不是正值中午,要不是鬼魂的出現從來不與奇怪的狂笑相伴,要不是當時的情景和季節並不會激發恐怖情緒,我準會相信迷信,害怕起來呢。然而,這件事表明我真傻,居然還為笑聲感到吃驚。

  最靠近我的一扇門開了,一個僕人走了出來,一個年齡在三十到四十之間的女人,虎背熊腰,一頭紅髮,一張冷酷而長相平庸的臉。實在難以想像還有什麼幽靈比她更缺少傳奇色彩,更不像鬼魂了。

  「太鬧了,格雷斯,」費爾法克斯太太說。「記住對你的吩咐!」格雷斯默默地行了個屈膝禮,走了進去。

  「她是我們雇來做針線活,幫助莉婭幹家務活兒的,」寡婦繼續說,「在某些方面她並不是無可非議的,不過她幹得挺好。順便問一下,早上你跟你的學生相處得怎麼樣?」

  於是我們的談話轉到了阿黛勒身上,一直談到我們來到下面敞亮而歡快的地方。阿黛勒在大廳裡迎著我們跑過來,一面還嚷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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