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汴京有个人名叫金维厚,是市场上买卖交易所的经纪人,平日朝晨起早,晚夕眠迟。睡醒来,千思想万算计,拣有便宜的便做。
后来家事挣得从容了,他便思想一个久远方法,手头用来用去的只是那散碎银子,有了二两块头的好银就攒起来,积够百两就熔成一大锭,再用一根红线结成一绦,系在锭腰放在枕边,夜来摸弄一番方才睡下。
积了一生,整整熔银八锭,以后也就随来随去,再积不成百两,他也罢了。
金老(金维厚)生有四子,一日,是他七十寿诞,四子置酒上寿。金老见了四个儿子心中喜欢,便对他们说道:“我靠皇天护庇,虽则劳碌一生,家事尽可度日。况我平日积攒,终于熔成八大锭银子在我枕边,永不动用,用红线做对儿结着。今将拣个好日子分给你们每人一对,做传家之宝。”
四子喜谢,尽欢而散。这夜金老带着酒意点灯上床,醉眼模糊望着八个大锭,白晃晃排在枕边。摸了几摸,哈哈地笑了一声睡下去了。
睡未安稳,只听得床前有人行走脚步响,心疑有贼。仔细听,恰像欲前不前,相让一般。
床前灯火微明,揭帐一看,只见八个大汉身穿白衣、腰系红带,曲躬而前道:“某等兄弟,天数派定,宜在君家听令。今蒙我翁过爱,抬举成人,不烦役使,珍重多年,冥数将满,待翁归天后再觅去向。不料今天听您说,您将以我等分给四个郎君,我等与您四个儿子并无前缘,故此先来告别,往某县、某村、王某家中投托,后缘未尽,与您还有一面之缘。”语毕,回身便走。
金老不知何事吃了一惊,翻下床不及穿鞋赤脚赶去,远远见八人出了房门。金老赶得性急绊了房槛,扑的跌倒,飒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
金老急起挑灯明亮,点照枕边已不见八个银锭。细思梦中所言句句是实,叹了一口气哽咽了一会道:“不信我苦积一世,却没缘分给儿子们受用,倒成了别人家的?它们明明说有地方、姓名,我且慢慢去找寻下落吧!”
金老一夜不睡,次早起来与儿子们说知,儿子中也有惊骇的,也有疑惑的,惊骇的道:“不该是我们手里的东西,眼见得作怪。”疑惑的道:“老人家欢喜时,说话有失许了我们,回想转来,一时间又割舍不得,造此鬼话来骗我们。”
金老看见儿子们疑信不等,急急要验个实话,遂访至某县、某村,果有一位王某。叩门进去,只见那位王某堂前灯烛荧煌,摆着三牲福物正在敬神。金老便开口问道:“宅上有何事如此?”
家人报知,请主人出来。主人王老见金老便揖坐,问其来因。金老道:“老汉有一疑事,特来贵府问消息。今见您家正在此敬神必有所谓,敢乞明示。”
王老道:“老拙偶因寒荆(妻子的谦称)小病,占卜先生道:‘移床即好。’昨寒荆病中,恍惚见八个白衣大汉、腰系红绳,对寒荆道:‘我等本在金家,今因彼缘尽,特来投身于您家,也是缘分所定。’言毕,俱钻入床下。
寒荆惊出一身冷汗,身体爽快了。及至移床,灰尘中得银八大锭,都用红线系腰,不知是哪里来的。此皆神天福佑,故此买福物酬谢。今我丈(指金老)来问,莫非晓得些来历吗?”
金老跌跌脚说:“此老汉一生所积,因前日也做了一梦就不见了。梦中也道出老丈姓名居址,故得访寻到此。可见天数已定,老汉也无怨言。但只求取出一看,也完了老汉心事。”
王老道:“容易。”笑嘻嘻的走进去,叫家中童仆四人托出四个盘来。每盘两锭都是红线系着,正是金家之物。金老看了,眼睁睁无可奈何,不觉扑簌簌掉下泪来。抚摩一番后说:“老汉真如此命薄,消受不得。”
王老虽然叫童仆仍旧将银锭拿了进去,但心里见金老如此实在不忍,便另取三两零银封了,送与金老作别。
金老道:“我自家的东西尚无福享用,何须尊惠!”再三谦让不肯接受,王老强纳零银于金老袖中,金老欲待摸出还了,一时摸个不着,面儿通红,又被王老央请收下,只得作揖而别。
金老回至家中,对儿子们一一把前事说了,大家叹息了一回。因言王老好处,临行送银三两,满袖摸遍并不见有,只说路中掉了。原来金老推逊时,王老往他的袖里乱塞,落在他的外面一层袖中。袖子有断线处,在王老家摸时,零银已在脱线处落出,掉在门槛边了。
金老走后,王老的儿子扫地时发现了,这些零银仍旧归王老所有。
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不该是他的东西,不要说八百两,就是三两也得不去;该是他的东西,不要说八百两,就是三两也推不出。
原有的,倒无了;原无的,倒有了。都有天理管着,不是由人盘算计较。
(出自凌濛初《转运汉巧遇洞应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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