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路:上海一條馬路上的中國夢(1)

作者:史明智(Rob Schmitz)

《長樂路:上海一條馬路上的中國夢》(時報文化出版 提供)

font print 人氣: 603
【字號】    
   標籤: tags: , , ,

第一章 CK及體制:長樂路八一○號

長樂路長約三公里,當交纏的路樹枝枒在冬日落光葉子,你就能穿過枝幹看到遠方這座城著名的天際線:金茂大廈、上海環球金融中心、上海塔。這三大巨人矗立在比鄰的幾個街區,每一棟都比紐約的帝國大廈還高。

路樹底下的人們卻忙到無暇欣賞此景。

在長樂路中段的上海第一婦嬰保健院裡,許多新生兒展開了人生的首日;長樂路西側的華山醫院急診室中,許多人則度過了人生的末日。

兩院間的這段則是形形色色的生活:一個蓄鬍的乞丐坐在街邊吹竹笛,情侶手牽手經過他,一堆車子被堵住圍著兩個男人按喇叭,兩人互啐口水爭論到底誰撞到誰,穿制服的學生聚在一旁圍觀,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婦人為了荔枝的價錢嫌惡地吼著一個小販,至於其它區段則是被川流不息的人潮推著走,不時傳來一陣陣肉包攤的鹹香及車流廢氣的苯甜味。

這裡的生活喧鬧、髒亂,又生猛。

地圖上的長樂路不過是上海中心人民廣場西南側一條彎彎曲曲的細線。我家就位於這條細線的西側。

從我家望出去便是樹冠,兩層樓高且幾乎終年成蔭。在那底下唯一立定不動的生命只有這些樹。有許多早晨我繞著這些樹幹迂迴前進,從人行道走上路面再回來,身處爭搶樹蔭的行人之列。

中國少有街道像這裡一樣種滿路樹。

到了週末,當地工人的擾攘被中國各地的遊客取代,他們用長焦鏡頭捕捉這兩排枝幹,欣賞其中的異國風情。

這些樹是在十九世紀中期由法國人所種下,當時歐洲人和美國人正瓜分此城為租界。近一個世紀後,法國人離開,樹卻留了下來。日本人曾轟炸上海,一度占領了這座城市,但最終是撤退了,留下這些法國人種的樹毫髮無傷。接著是毛澤東帶領的共產黨發起革命,階級鬥爭,數百萬人英年早逝。樹卻長存無礙。

這條街現在充滿資本主義,兩側滿是餐廳與各式店家,當我在人行道上漫步,偶爾會從關閉的閘門縫隙中瞥見傾頹的歐式家屋,心想這條街目睹了多少歷史的殘酷動盪。

此地猶如一朵帝國玫瑰,凋落後又重新綻放。

始終屹立的只有這些樹。

在這條街上住了將近三年,我才注意到陳凱的三明治屋。這家店距離我的公寓不到一個街區,在一間很小的衣飾店樓上,且在溫暖的夏天,幾乎整間店都被茂密的梧桐樹擋住。

從狹窄的螺旋樓梯走向二樓,首先會看到整片落地窗,窗外一整片枝葉搖映,將底下上海市的喧囂隔絕開來。

陳凱(音譯)──他總自稱CK──有時會彎著身體在櫃檯工作,一頭蓬亂黑髮幾乎蓋住眼睛,細瘦手指正在為一份三明治或甜點收尾,然後甩開額前鬃毛般的髮絲,轉身以機械化的動作從義式咖啡機為顧客揮出一杯滾燙的咖啡。

不過店面通常空無一人。

「沒關係,生意起步需要時間,夢想都是這樣的。」他如此告訴自己。

每當此時他就會頹廢地坐在吧檯高腳凳上,長滿青春痘的孩子氣臉龐背對滿是樹影的落地窗。他講電話時會切換不同中國方言,為副業談生意:他還兼差賣手風琴。

他之所以想開三明治屋,是在芝加哥光顧過一家之後。那是他人生唯一的一次美國行,對美國人而言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卻讓他印象深刻,因而想為中國的外食客戶提供類似體驗。有點像是來過中國的美國人深受小麵攤啟發歸國一樣。

這種看似衝動的做法,這條街上我認識的很多店主卻都是如此。身處上海這樣富裕的大城市,只要有心幾乎什麼都能賣。

CK夢想有一天能靠這間帶有藝術氣息的二樓三明治屋維生。他投入多年販賣手風琴攢到的存款,和一個朋友合資共同打造了這個空間,希望吸引跟他們一樣的年輕音樂家和藝術家前來。

「某天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說不定我能把這些人聚集、團結在一起。我想尋找那些想要掙脫體制的人。我想要同類的朋友;那些對藝術、時尚設計或其他不同產業有獨立想法的創業家。」他告訴我。

很多人有著與CK類似的野心,在長樂路散步於是成了一趟驚人的體驗;狹窄的街道兩旁滿是與CK店面類似的小店和咖啡館,雙眼明亮的異鄉人帶著夢想爭奇鬥豔,都想在這座大城市追求成功。

成功可不容易。CK和朋友Max都沒有在餐廳工作的經驗,更別說是經營。他們相識於一家前法租界區的古董相機店,當時CK為了學習攝影在那裡打工。如同CK,Max也擁有創業家背景;經過多次搭班的長談,兩人都欣賞彼此製造及銷售商品的生意手腕。最後CK說服了Max與他合夥開一間三明治屋。

每當走在這個新定居的街區中,我總藉著誦唸這些聽起來喜氣的路名來練習中文,像是安福路、永福路、宛平路。我所居住的(路名)大概是聽起來最喜氣的一條:長樂路,代表「長久的快樂」。

他們把店面命名為「你的三明治屋」,距離一個繁忙的地鐵站只有兩個街區,旁邊就聳立了一棟四十五層高的大樓,每天中午總有數百名上班族從大樓內湧出,尋找一頓能快速解決的午餐。但沒人能看見這間被梧桐樹擋住的「你的三明治屋」,沒人在匆匆走過長樂路時抬頭透過樹冠望見他們。

所以他們把店名改成「二樓」,暗示路過行人抬眼看看他們。新店名底下以低調婉約的字體寫了「你的三明治屋」。他們僱用一位新主廚,也打造一座提供多種飲料及進口啤酒的吧檯,而且異常執迷於在菜單上玩花樣。

某天我順路拜訪CK的公寓,看到角落堆放一疊電子平板,「觸控式菜單!」CK微笑著對我說。他想必覺得,無法互動的枯燥菜單正是吸引不了i世代年輕人的原因。

他在銷售手風琴的事業上快速賺了不少錢,但作為餐廳經營者實在天真。

此地的午餐食客通常是要辛苦掙房租的上班族,他們追求的是便宜的在地食物,通常也寧可選擇使用筷子入口的熟食。接下來幾個月,CK得努力適應這項現實。

他開始提供價格親民的午間特餐,也稍微將三明治的價格調低。不過他自始至終都不擔心這間快餐店的命運,畢竟銷售手風琴的獲利穩定。此外,他覺得能在自己住處同時處理兩項事業非常幸運,如同一隻懂得運用資源的松鼠為了過冬在自己的舒適樹屋中囤滿堅果。

這間三明治屋可說是避難所中的避難所。◇#(待續)

——節錄自《長樂路:上海一條馬路上的中國夢》/時報文化出版公司

【作者簡介】

史明智(Rob Schmitz)

旅居中國二十年的美國記者,勾勒當今中國面貌。橫跨三個世代,在上海一條馬路上共築中國夢。每個真實人生故事,都是當今中國百姓的希望與哀愁。

責任編輯:李昀

點閱【長樂路:上海一條馬路上的中國夢】系列文章。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我寫這封信時,仍然難忍滿目的淚水,幾次坐在打字機前寫了頭一行,便寫不下去。但我想到兩位失去愛子的悲痛將更勝於我,下面的話我必須告訴您們,這股力量支撐著我寫完這封信。
  • 約斯維希親自把我帶進囚室。他敲了敲窗前的柵欄,按了按草墊。然後,這位我們喜愛的管理員,又仔細檢查了鐵櫃和鏡子後面我經常藏東西的地方。接著,他默默但很生氣地看了看桌子和那滿是刀痕的凳子,還把水池仔細瞧了一遍,甚至用手使勁敲了幾下窗台,看它有無問題。
  • 有一個尋常的動作,平常人可能不會注意到,牙醫的兩隻手通常都不是懸空的,尤其是握著危險工具的那隻手。我們都會尋求一個支撐點,最常用的是無名指,將手指輕抵在牙齒上或勾在嘴角,令工具不至於四處亂動。
  • 一雙雙腿憂愁地四處擺盪,來回擦撞荷妮;在這紛亂之中,唯有荷妮異常鎮靜。人們大都步行離家,他們的家當與老小,不是背在身上,就是放在推車裡。 父親與荷妮抵達廣場。他們衝上神父家門前的臺階,父親搖響門鈴,大門幾乎應聲開啟,神父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後。他招呼兩人進客廳,壁爐裡的火光打在他們身上,將他們化作牆板上的移動黑影。
  • 因而三十五年來,我同自己、同周圍的世界相處和諧,因為我讀書的時候,實際上不是讀,而是把美麗的詞句含在嘴裡,嘬糖果似地嘬著,品烈酒似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直到那詞句像酒精一樣溶解在我的身體裡,不僅滲透我的大腦和心靈,而且在我的血管中奔騰,衝擊到我每根血管的末梢。
  • 參加相親派對簡直就像在宣告自己嫁不出去。之前我一直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向來避不參加,但占卜上寫著「努力脫胎換骨」,而且我也對玻璃工藝頗有興趣,最重要的是,「不能繼續過目前這種生活」的不安推了我一把。
  • 我在和愛德華見面之前,就聽說了他在太太臨終前所作的承諾。
  • 畢竟超過了半個世紀,當然不一樣啊!道路和運河都整備得很完善,街道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簡直可說是煥然一新。這裡的很多房子曾經付之一炬,很多居民也葬身火窟,經過之後的重建,才有目前的Y町。
  • 狩獵術語中有個頗具啟發性的詞彙,可以形容這類印痕——嗅跡(foil)。生物的嗅跡就是足跡。但我們很容易便忘卻自己本是足跡創造者,只因如今我們多數的旅程都行在柏油路或混凝土上,而這些都是不易壓印留痕的物質。
  • 她的羊角辮在肩膀上像兩條泥鰍,活奔亂跳。喜饒多吉說,根秋青措誕生在戈麥高地,兩歲時到德格縣城來治病,住在喜饒多吉家,病癒之後,她拒絕再回戈麥高地,於是,喜饒多吉一家就收養了她。現在,她的身上已經找不到任何有關草原的痕跡。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