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從你的故事中看出你的問題。那是每個人在他的一生中或多或少都會問自己的一個問題。」老人說。「它是值得一問的問題。」他抬起頭來看進喬吉的眼睛裡。「多數時間裡，愛就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情。如果出了什麼差錯，那就像有人把手伸進你的胸腔內，用力擠壓你的心臟的感覺。愛是不可能沒有任何痛楚的，喬吉。如果你在乎某個人，那是注定一定是要受傷的。那就是你的故事，還有諾曼．曼克寧寫的小說裡面所要講的東西的本質。」
「他昨天甚至連去一下我的畢業典禮都沒有。」喬吉說著，別過頭去。
「那樣並不意味著有什麼事被改變了，他仍舊是你的父親，這是一個沒辦法打破的連結。我的兒子和我也曾經歷了很長的一段不愉快時光，有好幾年的時間裡，好像一切都不可能改變，不論我或是他都不可能著手讓事情好轉。之後，瑪麗開始生病……」
他很輕很輕地把醫院的門打開，如此一來，如果她在睡覺，就不會被吵醒了。她正躺在那張升降床上，看著她病房窗外停在樹上的小鳥。她從窗戶上看到他的倒影，於是轉過頭來，他看到她那張曾經很美麗的臉龐，如今是又消瘦又毫無光采。
他垂下眼簾，看著她那隻戴著醫院病碼環、骨瘦如柴的手。他每次來的時候，都忘記作好心理準備，來面對這幾個月來她的病情所帶來的劇烈改變。他試著掩藏自己的痛苦，卻每次都還是一下子就被她完全看穿。她看到他為了自己而如此痛苦，臉色馬上就因為難過而下沈了。當她看到他手上鬆垮垮地拿著的東西時，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哦，威爾！」她說。「它們多麼漂亮啊！」
他低頭往下看他手上拿的那束花，他早已忘了這束花的存在。
「它們是我們花園裡頭摘下來要給你的，」他說。「所有我們以前種的植物現在都開花了。」
他像一個小男孩第一次約會一樣，突然直直地把手伸出來，很生澀地把花遞給她。她把花拿到了自己臉旁，深深地吸一口氣。
「這花聞起來好香哦，」她說。「就像春天的感覺一樣。」她的眼睛開始泛出淚水，於是她把臉轉開。「幫我把它們放到花瓶裡面吧。」
他在浴室的洗手台裡把那只空的花瓶裝滿了水，把花放到花瓶裡，笨拙地整理著花瓶裡的花束。
「把它們拿到這邊來給我吧！」她搖著頭說著。
他把那個花瓶拿到她的床邊，然後扶她坐起來。
「我今天早上遇見了羅斯醫生，」整理著那些花的時候，他對她說。「我告訴他我們上次討論的事情，他同意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回家了？」她問的時候，抬起頭來看著他，語氣中透露出期望的味道。
「你想要什麼時候離開都可以。」
「我今天就要離開這裡，」她很堅定地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再也不要在這裡多待一個晚上了。」
「我會去看看怎樣可以把手續辦好。」
要在一天之內把手續辦好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在下午接近傍晚的時候，那些手續的工作終於完成了。護士推著她的輪椅穿過門廊，來到了等在入口處的車子那裡。道維斯先生走在她們後面，試著要跟上她們的腳步。
「我們會很想念你的，」當道維斯先生打開後座的門，一起幫她坐進車子裡的時候，那位護士這樣告訴她。
「我不能說我會想念這個地方，」她回答時，抬起頭來看著那棟冷硬的水泥建築物。「但你一直對我很好，所以我也會想念你的。」
那位護士把車門關上後，他們便慢慢地把車開走了。
「我們走那條遠路回家吧，威爾。」
他向後看看她，以了解她現在的狀況是否允許，然後，點點頭，把車子轉進通往海灣方向的那條彎曲的雙線車道。他們把車開上他們房子外的停車位上，然後，道維斯先生幫她走上後門的台階。
「我想，我需要稍微休息一下，」她虛弱地說著。
他幫著她走到了臥室，幫著她躺到那張他們已經一起睡了五十年、有四根柱子支撐的大床上去。他胡亂地整理了一下床上的那些枕頭，然後在她身邊躺了下來，看著她睡覺的樣子。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很安靜地過去了，而她就像是他以前種在她臥室窗外的那些花一樣地盛開了。他謹記著那些無數的吃藥醫療方式，把她必需吃的藥丸放在她的桌子旁邊，然後確定她已經把那些藥全都吃下去。她會坐在外面的折疊椅上好幾個小時，看著他在花園裡工作，或著是向外頭看著遠方的海灣。於是，他開始忘記醫生曾經說過的話，也開始覺得在醫院的那段時間，還有在醫院裡發生的事情，只不過是一場惡夢而已。但是，有一天早上，她沒有下來吃早餐，他走到臥室去看看她怎麼了，發現她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他坐到她身邊去，她感覺到他在身邊，於是睜開了眼睛。
「你今天不下來吃早餐嗎？」他問著，聲音中透露著關切之意。
「我今天就是覺得不想吃。」她疲倦地說。「你何不開始習慣自己一個人吃早餐呢？」
他安靜地一個人坐在餐桌旁，興致缺缺地吃著早餐，然後，第一次了解到失去了她，生活將會變成什麼樣子。（待續）
書名: 臨別的禮物
新苗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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