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年老的心和年轻的心开诚相见(2)
此外,正如人们所猜测的,吉诺曼姑娘曾试图把她宠爱的那个长矛兵军官拿来顶替马吕斯,但是没有成功。顶替人忒阿杜勒完全失败了。吉诺曼先生不同意以伪乱真。心头的空位子,不能让阿猫阿狗随便坐。在忒阿杜勒那方面,他尽管对那份遗产感兴趣,却又不喜欢曲意奉承。长矛兵见了老头,感到腻味,老头见了长矛兵,也看不顺眼。忒阿杜勒中尉当然是个快活人,不过话也多,轻佻,而且庸俗,自奉颇丰,但是交友不慎,他有不少情妇,那不假,但是吹得太多,那也不假,并且吹得不高明。所有这些优点,都各有缺点。吉诺曼先生听他大谈他在巴比伦街兵营附近的种种艳遇,连脑袋也听胀了。并且那位忒阿杜勒中尉有时还穿上军装,戴上三色帽徽来探望他。这就干脆使他无法容忍。吉诺曼公公不得不对他的女儿说:“这个忒阿杜勒已叫我受够了,要是你乐意,还是你去接待他吧。我在和平时期,不大爱见打仗的人。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喜欢耍指挥刀的人还是喜欢拖指挥刀的人。战场上刀剑的对劈声总比较不那么可怜,总而言之,总比指挥刀的套子在石板地上拖得一片响来得动听一点。并且,把胸脯鼓得像个绿林好汉,却又把腰身捆得像个小娘们儿,铁甲下穿一件女人的紧身衣,这简直是存心要闹双料笑话。当一个人是一个真正的人的时候,他就应当在大言不惭和矫揉造作之间保持相等的距离。既不夸夸其谈,也不扭捏取宠。把你那忒阿杜勒留给你自己吧。”他女儿妄费心机,还去对他说:“可他总是您的侄孙呀。”看来这吉诺曼先生,虽然从头到指甲尖都地地道道是个外祖父,却一点也不像是个叔祖父。
实际情况是,由于他有点才智,并善于比较,忒阿杜勒所起的作用,只使他更加想念马吕斯。
一天晚上,正是六月四日,这并不妨碍吉诺曼公公仍在他的壁炉里燃起一炉极好的火,他已把他的女儿打发走了,她退到隔壁屋子里去做针线活。他独自待在他那间满壁牧羊图景的卧室里,两只脚伸在炉边的铁栏上,被围在一道展成半圆形的科罗曼德尔九折大屏风的中间,深深地坐在一把锦缎大围椅里,肘弯放在桌子上(桌上的绿色遮光罩下燃着两支蜡烛),手里拿着一本书,但不在阅读。
他身上,依照他的癖好,穿一身“荒唐少年”的服装,活像加拉1的古老画像。他如果这样上街,一定会被许多人跟着起哄,因此每次出门,他女儿总给他加上一件主教穿的那种宽大的外套,把他的服装掩盖起来。他在自己家里,除了早晚起床和上床以外,从来不穿睡袍。“穿了显老。”他说。
1加拉(Garat),路易十六的司法大臣,他是督政府时期时髦人物的代表。
吉诺曼公公怀着满腔的慈爱和苦水,思念着马吕斯,但经常是苦味占上风。他那被激怒了的怨慕心情,最后总是要沸腾并转为愤慨的。他已到了准备固执到底,安心承受折磨的地步了。他这时正在对自己说,到现在,已没有理由再指望马吕斯回来,如果他要回来,早已回来了,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常勉强自己习惯于这个想法:一切已成泡影,此生此世不会再见“那位小爷”了。但是他的五脏六腑全造反,古老的骨肉之情也不能同意。“怎么!”他说,这是他痛苦时的口头禅,“他不回来了!”他的秃头落在胸前,眼睛迷迷蒙蒙地望着炉膛里的柴灰,神情忧伤而郁忿。
他正深深陷在这种梦想中时,他的老仆人巴斯克走进来问道:“先生,能接见马吕斯先生吗?”
老人面色苍白,像个受到电击的死尸那样,突然一下,坐得直挺挺的。全身的血都回到了心房,他结结巴巴地说:“是姓什么的马吕斯先生?”
“我不知道,”被主人的神气搞得心慌意乱的巴斯克说,“我没有看见他。刚才是妮珂莱特告诉我的,她说‘那儿有个年轻人,您就说是马吕斯先生好了。’”
吉诺曼公公低声嘟囔着:“让他进来。”
他照原样坐着,脑袋微微颤抖,眼睛盯着房门。门又开了。
一个青年走进来。正是马吕斯。(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