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三

曹维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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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7月20日讯】题记:神看到地上没有公平,他甚不喜悦
—《以赛亚书》五十九章

有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也特别漫长,虽然在新年到来前已经打春,但临近年三十又下了一场大雪,气温一下子降到零下十几度,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冬至前后。当时我干的一个厂子已经基本上算是破产了,一大堆烦人的事压在了我的头上,整天郁闷的不得了,不知干什么好。大年初一,别人都在走亲访友,我呆在家里上网。我的朋友春立快到中午时来到我家,他是一个私企厂的老板。有一个自行车组装厂和一个烤漆厂,这一段儿时间生意干得也不好。一进门儿,就嚷嚷着:“二哥,你看,今天我给你领来个新人,我的工人,叫连三,重庆的。”

我们一家都站起来,和春立打招呼,表示对这个生客的欢迎。我对春立说:“他们没回家过年吗?”

“没有,”春立说,“介些日子我那儿没活干,他们也没回去,我跟他们说:‘今个儿我带你们去串个门儿,别总在家憋着,有吗意思。’结果就连三愿意跟我来,那些人呆在我家看电视呢。说实在的,现在的电视都没吗看头儿,反正我是不看。过年,过年,他妈的,年后我还不知道怎么活呢。”

我打量着春立领来的这个朋友,个子不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短平头,圆圆的脸黑黑的,眼睛显得有点迟钝,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之情。许是因为过年吧,他穿的倒不破旧,深蓝色的衣服很平整,也很干浄,但看得出来这是市场上那种很廉价的衣服。尽管如此,穿在他身上还是让他有点不自在,就好像那不是他的衣服。鞋子不太好,棕色的仿皮鞋面,有点脏,有一只头上已经磨破了一小块儿。可能是意识到了我在看他的脚,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到的尴尬的笑。

我们一家高兴地欢迎这个新客人,热情地给他让座、倒水,他向我们笑着,笑得很不自然,嘴里轻轻地说着:“谢谢,谢谢!”然后在一个椅子上坐下,两条腿并在一起,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我把花生放到他面前,说:“连三,随便点,你们出门儿在外的不容易,我们没拿你当外人,过年了,你也没回家,就拿我们这儿当家吧。你看,春立对你们挺好,把你们当兄弟,他是我的兄弟,那我们的关系还远吗?”

“对!对!”春立接过话茬儿说,“连三,介是我的二哥,你也随我叫二哥吧。”他转向我又说:“二哥,你不知道介些人有多苦,平常一点油都不吃,几个人煮点米,里面儿放点拣来的白菜绑,再放点盐,就你一碗我一碗地盛着吃。年前,我借了两万块钱的高利贷,给他们发了工资。介些日子我这儿没活干,我让他们先找个地方干着,总得挣点钱呀,你说,从重庆,大老远的跑到天津来,容易吗?结果呢,他们都不走,没活干,他们就等着,说快过年了,就不满世界跑了,过了年再说吧。他们还说,哪的老板也没有我好。我好?我哪好?不就是不打他们,不骂他们,不看不起他们,干多少活给他们多少钱吗?现在不管大厂小厂,都拿打工的不当人看,稍微给点公平,工人就美的屁掂儿屁掂儿的,拿你当亲的热的,有话也想和你说,干活也卖力气。”

我们一家一个劲儿地让连三吃花生,我对他说,这花生是自己炒的,火大,好吃,买的不行,卖花生的怕伤分量,都不炒熟了,那花生不香。由于我们的盛情,连三拿起花生一个一个地吃着,他吃得很慢,好半天才吃了几个。春立可不管这个,他抓起一把吃起来,吃完就顺势把果皮往地下一丢。好在我的屋子也没什么档次,水泥地面,连地板砖也没有,吃完扫一下也就行了。

我们和连三渐渐地熟了起来,说了许多话,但他始终不肯和我以兄弟相称,总是和我叫“周经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曾经主持过一个小厂,或者我是个文化人,但这个称呼让我感到很别扭,他使我想起了文革时期“四类分子”和基干民兵叫“政府”或“代表”,学校里和工友叫“老师”,医院里和勤杂人员叫“大夫”,以及现在一些作买卖的商人和买东西的人叫“老板”,这其中参杂了太多的奉承和讨好的成分。其实我倒宁愿他对我直呼其名,实在不行,叫我老师也可以,因为我毕竟在中学教过十几年的书。

连三倒是很认真的,好像没有奉承的意思,他说他是个打工的,不能没大没小的,他还说他很尊敬有知识的人,常听春立说起我,所以今天就和春立一起来了。他还说,当年他在家的时候,他们那有一个大学生,肯为农民说话,会写文章。农民的负担过重,农民的权益受到损害,他就站出来,带着农民讨公道。有好多往农民身上摊的钱不合理,农民没啥子文化,不会说话,他就替农民说。后来这个大学生被抓起来了,没有为农民说话的人了。说到这儿,他低下了头,显得很伤感。我问他家乡生活怎么样,好不好,他说:“一般般嘛。”

春立说:“你问他呀,他就会说个‘一般般嘛’,哼!‘一般般’,要是好,谁跑几千里地到天津打工来?就说连三吧,三十来岁了连个媳妇也没娶上。我们厂的活儿也不正常,有时候有点活儿,有时候没有,我跟他们说:‘没活干,你们又不想上别处去,前家去吧?等我的活多了再叫你们来。’他们不走,等着。看他们吃的,喝的,那叫人过的日子吗?前几天我看见一篇儿文章说,中国农民很苦,有的一天生活费还不到两美元,我说,呸!介是说农民苦呀还是说农民不苦?调查了吗?两美元是多少?!是十七块中国钱。他们的生活,按中国钱算一天也就是三、两块钱。合成美元呀,就不知道多少了,咱也不知道美国有没有几毛、几分的。”

那天我们谈了好多,在谈话中我了解到,连三有兄弟姐妹八个。爸爸死时还不到60岁,死之前一直在煤矿上挖煤,我想可能是积劳成疾而死。他有两个哥哥也都是在煤矿上挖煤的农民工,三十几岁都没娶上媳妇,先后自杀了。至于自杀的原因,据连三说是因为穷,当然,单单是穷,还不至于导致人自杀。更深的原因我也没问。两个哥哥自杀后妈妈就改嫁了,剩下的弟兄姊妹无论大小都是各自谋生。在谈话中,春立不住地骂大街,至于连三,我看连骂的勇气和力气都没有了。

我老伴儿找了一个塑料兜儿,给连三装了一兜儿花生,让他带回去吃,我知道老伴儿完全是站在连三的角度上想的,我的日子虽然也不好,但现在用这点东西送人,无论如何也是拿不出手去,但送连三,我们都觉得还行,而且应该。可连三说什么也不要,推三阻四的,最后还是春立连闹带骂地让他收下了。

不知什么时候,连三出去了,不一会儿,他从街上买了一袋儿爆米花来,他把这个作为给我们的回礼。把个春立乐得够呛,对我们说:“看见了吗?不白要人家东西。”我们一家也高兴地收下了。

春立他们走时,我们一家人出来送他们,一直送到春立开来的车前。天气很冷,风吹起地上的雪屑,漫天飞扬,细雪打在人们的脸上,凉得难受,街上到处是东奔西走的拜年的人。春立站在车门前对我们说:“得了,二哥,二嫂子,你们家去吧,外边挺凉的,别冻着。”他说着看了一下周围,又说:“你说现在介些人啊,还东一头西一头地乱跑乱窜,都忘了死了。我跟你说啊二哥,我就上你这儿来,还上我爸爸那去,别的地界儿哪我也不去,我是‘死门逃户’,关上门朝天过,没事我他妈的在家里睡觉!睡觉没错吧?”

我说:“没准就我们日子不好过,人家不至于像我们。你看来来往往的人,兴致勃勃,心气儿不是挺高的吗。”

“二哥你怎么也介样儿说呀?你吗不知道!”春立说,“表面上你吗也看不出来,实际上除了他妈当官的,谁的日子也不好过。别看一个个美滋滋的,其实死的心都有。好也得过,难也得过,自杀也得有那个种才行啊,你说是不是?”

我说:“我是说,不像我们想的那样……。”

没等我说完,春立接过话茬说:“得得得,二哥,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我因为说话惹出祸来,介些个话我也就跟你说说。天底下要是就我一家受罪,你一家受苦,受死倒也算了,就怕不是介样儿。”他停了一下说,“行了,二哥,你们回去吧,老说老也说不完,我家去跟他们商量商量,后半晌儿我们还来,就在你这儿吃,一年当中就三十那顿饺子不能吃人家的,别的时候咱就随便了。你也别准备,赶上吗咱就吃吗。不在吃吗,主要是在一起说说话儿。”

在我们说话时,连三一直在旁边站着,虽然没有插嘴说话,也没有到汽车里去。我说:“你们走吧,你看,连三一直陪着咱们挨冻。”

听到我说他,连三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天,春立他们没有来,可能是和家里人商量,家里人没同意。以后又有很长时间我们没见面。

十五过了以后,春立又到我家来了一次,听他说,连三到东郊干活去了,是个家俱厂。管住不管吃,干满了一个月给600元钱,歇一天扣20元。从早上八点干到夜间十一点这算一天,中间有两个小时吃饭时间,不愿自己做饭,厂里有食堂,伙食费是每顿3元。干满了一个月有工资,干不够一个月,中间就走了的,一分钱没有。春立气愤地说:“就他妈的介个合同也能签!”我听了后愣愣的呆着,半天没跟春立说一句话,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什么。(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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