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我爸爸失蹤了……」
二十年前,八歲的小女孩瑪拉遠從洛杉磯寄信到:倫敦貝格街221號B座……
「福爾摩斯先生已經退休,現正在英國南部鄉間隱居,專心研究養蜂事業去了……」——來自倫敦貝格街221號B座的回信。
奈吉把那幾封信攤在桌上給雷基看。
「我份內的工作包括回這些不該寄到這裡的信。」
「那有什麼問題?寄錯了,退回去就好。」
「沒辦法,這在合約裡。」
「什麼?」
「合約裡規定承租人要收這些信,不得向郵局抱怨、不得要求他們停送,甚至要用固定格式回信……咦?我不知道把它放到哪裡去了……」
「我還是不懂你說什麼。」
「收件匣裡一堆這種東西,你拿最上面的起來看吧!」
雷基拿起一封信來看了看,愣住了。他瞪著信封上的地址好一會兒,然後不敢相信地望著弟弟說:
「奈吉,這是在開玩笑嗎?」
「不是玩笑。」
雷基大聲唸出信上地址:
「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倫敦貝格街 二二一B。」
他輕蔑地把信丟回桌上給奈吉。
奈吉泰然自若地說:
「再看看其它的。」
雷基拿起另一封,唸出收件人和地址:
「私家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倫敦貝格街二二一B。」
再一封:
「請貝格街二二一B轉交養蜂人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譯註:福爾摩斯退休後養蜂去了。)
奈吉點點頭,雙手抱胸。
雷基問:「你是要告訴我,這籃子裡的信全都是寄給他的?」
「對,收件人都一樣,只不過稱他養蜂人的不多。」
雷基瞪著手上的信看了一會兒,抬頭問奈吉:
「你是說,就因為我們的地址……」
「對。」
奈吉說:「就因為你的新辦公室設在一座占了貝格街兩百多號這整個街區的房子裡。」
「可是絕對沒有人會相信……」
「顯然有些人是相信的。」
雷基再看一眼堆在籃子裡的信,大約好幾十封,形式多樣,有的用手草草寫就,有的是用舊式雷明頓打字機打的,有的是用雷射印表機印的。
事實上,寫給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信比他們收到的正常信件還多,這真令人生氣。
「如果福爾摩斯真有其人,早幾輩子就死了、爛了,這些人難道都沒想到過?」
奈吉聳聳肩說:「那我不知道,但多塞特大樓收這些信件、回這些信件已經很多年了,貝格街觀光委員會對此很滿意。」
「那就叫他們去回信好了,我們幹嘛要……」
「因為這些信向來都寄送到這棟大樓的這一層樓,現在你把它租下來了。而且你知道的,租約中特別載明,這屋址的使用者必須負責回這些信。」
雷基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現在換奈吉向他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了。
「你當然知道吧?我是說,你簽約之前一定看過整份租約吧?」
雷基說:「當然。」
「在附錄G的第2a段,第3d條。」
雷基不吭聲,他知道是怎麼了,但實在不想承認,尤其不想對奈吉承認,這租約條件太好,他當時一心只想趕快簽定。
他嘆口氣,坐下來。
「當初我覺得這不重要。」
「這些信大部分真的都不重要。」奈吉說。
「有驚人數量的貓主人相信福爾摩斯是真人,並且相信他會為尋找一隻虎斑貓的下落而復出辦案,那些貓只不過是出門玩耍,可是……」
雷基打斷他的話。
「是我的錯。續約的時候我會把這條拿掉,至於現在,我會先去跟歐克爾說,這些事交給別人處理,你應該要做重要的事。」
他起身拿起外套。
奈吉說:「可問題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雷基在門口停步。
「是這個。」
奈吉拿起三封信。
「表面上看來,這些信全是同一個人寫的。這封今早到,它和資料夾裡另一封在一個月前寄來的信都提到同一封信,一封二十年前的舊信。那封舊信給放錯了位置,擺在檔案抽屜裡,我好不容易才找到。」
「那有什麼問題?」
「你自己看吧。」
雷基拿起最舊的那封信,速速看了一下。它是手寫的,顏色有點褪了,但還算清楚易讀。信中附了個回信地址,在洛杉磯。
「她在找她父親。她父親在聖誕節前失蹤,她要找他,希望能得到協助。信裡附了一份她稱為『爹地的地圖』的東西,希望有助於尋找那個遺棄她的父親。」
雷基看不下去了。
「她居然寫信請一個虛構的角色幫她尋父。」
「對。」
「這很感人,或者應該說這很可悲,可是……」
「如果是成人寫出這種信,確實可悲。但我猜她寫這信時不會超過八歲。看她寫草寫體有多認真、多驕傲就知道了。」
「而且還用蠟筆簽名。」
「對。你再看看另外兩封。」
這些就不是用蠟筆簽的了。兩封信都是雷射印表機印出來的,用墨水簽名。雷基說:
「她問我們有沒有保留最初那封信的附件,如果還在,能不能寄還給她。這兩封信內容差不多,口氣一封比一封更強烈。」
他把信放回桌上。
奈吉問:「你看出問題所在了嗎?」
「應該吧。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危機,如果你撈得出那張附件,就還給她,如果找不到,回她一封制式的道歉信就好了。」
「你沒抓到重點。」奈吉說。
「最近這兩封信不是她寫的。只有第一封是,那是她小時候寫的。後來兩封是冒名信。」
雷基嘆了口氣。
「都怪我,我要給你找事做真不該找這麼……」
「你看嘛!」
奈吉起身將信湊到雷吉面前說:
「簽名是假的。雖然簽得很小心、很完美、很像,除了沒用蠟筆,簡直一模一樣,可是沒人長大後簽名還會跟小時候一樣啊!這絕不是她簽的,瑪拉絕對沒寫這兩封信。」
「瑪拉?」雷基問。
奈吉紅了臉,坐回椅子上。
「那是她的名字。」
雷基直直瞪著奈吉,努力想看出奈吉的心理狀態到底是真的有問題,或者只是精神不安的老毛病又犯了。如果是後者,那還好,他只會分心幾天,不幹正事,但為害不大。
雷基謹慎地說:
「奈吉,你沒跟這位年輕小姐聯絡吧?」
「沒有。」奈吉平淡地說。
「我聯絡不上她,只在她電話裡留了言。」
「該死,你腦子是壞掉了嗎?」雷基說。
「你的律師生涯危在旦夕,還有心情去跟那種會寫信給小說人物的人胡搞,我們這裡又不是救難中心!」
「沒人在胡搞,我只是……」
「奈吉,這是家法律事務所。」
「在目前這種特殊狀況下,我想……」
「不用管我公司的聲譽,光想想你會被人家怎麼告就好。居然鼓勵精神有問題的八歲小女孩把夏洛克·福爾摩斯當作真人。」
「她不是精神有問題的八歲小女孩,她以前是小女孩,現在已經長大了。」
「現在是非常時期,要是律師公會認為你又管閒事了怎麼辦?這簡直是自找麻煩!」
「我就說你不會了解。」奈吉語氣很火。
「但至少看看這份附件吧!」
他遞上一個舊信封,信封上方有草率撕開的痕跡。
「這東西……」
「不,我不想看,也不想知道。」雷基說:
「如果你非管不可,就把這件事通報給當地警方,把信寄給他們,把你對這事的看法也寄給他們,然後就放手別管了。」
雷基氣呼呼踱向窗邊,又轉身望向奈吉。
奈吉假裝在凝視桌墊上的污點。
雷基說:「我要你保證,保證你會放手不管。」
「我會啦。」
奈吉說話的時候並沒抬頭。
雷基走到門邊忽然停下,他想到蘿拉說他對弟弟說話太凶,於是放慢速度把外套拉平,回過頭說:
「奈吉,你還記得你是怎麼摔斷腿的嗎?」
「記得,打橄欖球『鬥牛』的時候被你撞倒。」
「不是那一次。」雷基說。
「是更早以前,你五歲的時候。你看美國的『超人』影集看了太多次,拿媽媽的紅色桌布當披風,爬上屋頂想要飛。你還記得嗎?」
「有點模糊。」
「從屋頂跳下來實在是個很糟的主意。」雷基說。
「星期二一起打壁球?」
「好啊。」
短暫沉默後,奈吉又說:「我收拾一下東西再走。」
雷基點點頭,離開了奈吉的辦公室。
他再度穿越那些井然有序的辦公隔間,走到電梯口,按下下樓按鈕,這時,他聽見有人喊他。◇(節錄完)
——節錄自《福爾摩斯先生收》/臉譜出版公司
責任編輯:李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