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红莲舞(10)密室

作者:兰音
图为清 徐玫绘《天女散花图》局部。(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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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密室

房门扣响,昭娘默默走进,脚步轻得几不可闻。司瑶回过神来,看到铜镜中自己泪眼婆娑,赶紧拭了去。

昭娘走到她身后,看她镜中的模样,颇为疼惜地说:“司瑶小姐可是想起了往事?”

镜中的玉容努力展露几分笑意:“我只是想到了和昭娘初识的情形。”

昭娘默默拾起妆台一枚半月形木梳,温柔地替她梳理长发,目光顺着发梳的方向缓缓游走,唤起了悠悠的回忆。“当年小姐只身赴法场,解救将军府众人,妾身就在场下……后来小姐被发送到教坊司,妾身才有机会,才把小姐接到春水阁来。”

“没有昭娘,就没有今日的司瑶。我初到春水阁,就卧床不起,都是昭娘不分日夜地照料,我才捡回一条命来。”

“说到底,是小姐自己的福气。”昭娘轻轻安慰她。

那时候,若不是自己当年患了严重的风寒,几乎丧命,连淮靖王都不屑亲自处置,教坊司更是不愿照看,否则哪能这么轻易到了春水阁,遇到侠义心肠的老板娘?

昭娘又徐徐开口,转移话题:“司瑶小姐的长发真是好看,绾之如墨云,散之如玄瀑……”

她执梳的手蓦地一滞,连忙截住话头。在她梳开的青丝内层,却是丝丝缕缕白发,赫然刺目。昭娘满眼疼惜地看着这丛长发,赶紧重新梳拢,掩盖住那触目惊心的银白。

司瑶通过铜镜,看到昭娘的不自然,反而转身安慰她:“红颜易老,昭娘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小姐,你还这么年轻,是我不好,没能照顾好你。”昭娘说话间,眼圈已经红了。

“您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了,”司瑶拉着她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您花了一年多帮我调养身体,又牺牲了清儿脱籍的机会来换我的自由。这份恩情,司瑶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妾身虽在风尘,但是对司将军的敬慕,不减于任何一人。”昭娘握住她的手,动容地说,“妾身也很感激,小姐愿意收清儿做义妹,赐她本姓,亲自授她红莲之舞。”

司瑶微微欠身:“我做的这些,哪里比得上昭娘的万分之一。”

“好孩子,你要放宽心,保重自己。如果有什么心事,多跟我说说,就算帮不上忙,也是个纾解心结的法子。”昭娘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肩头。

司瑶的眉眼染上一层难测的深意,轻声叙说:“眼下就有一件事情,恳请昭娘相助。”

“什么事?”

她敛衽一拜:“楚云舒有危险,请昭娘指点楚云舒的去处。”

“我……”昭娘似电击般猛地收回手,眼神闪烁不定,“司瑶小姐,你已经把人赶走,现在去追怕也是来不及了。”

“我是说,去他在春水阁之外的住处,或者说,是和碧血堂联系的某个地方。”司瑶起身,一身白衣白裙的她,带着遗世独立的飘渺和超然。只是默默的一个对视,就让昭娘的不安无所遁形。

“楚先生是不是碧血堂的人,不能听王府的一面之词”,昭娘依然好言劝说,“再者,碧血堂是江湖上的神秘组织,纵使我这里八方迎客,也打听不到他们的底细啊。”

司瑶垂眸,轻声叹气:“您待我恩重如山,我从不刻意打探春水阁的来历,可是这一次为了楚云舒的安危,我只有强求您说真话了。”她顿了顿,“若司瑶斗胆猜测,您这里是碧血堂下专司情报的一处秘密据点吧?”

昭娘霍然起身,脚下虚浮地后退几步:“你……你不要胡说!”

“看来是我猜对了?”司瑶向她投去安抚的目光,笑容恬静地诉说当年种种,“楚云舒入阁,昭娘一向谨慎,却对他的过往不闻不问,还帮他在官府那里打点,后来他每次重伤归来,阁中议论纷纷,也是昭娘一力遮掩。我想,如非了解底细,昭娘怎会对他如此信任和照拂?”

昭娘只好闭上双眸,万分为难地用力摇摇头。司瑶轻软而坚定的声音,继续飘入耳中:“楚云舒经常无故失踪,但是每月二十的午后,一定会离开半日,想必是和贵派中人约定见面的时间,而明日、正是二十。”

“司瑶小姐,就算楚云舒是碧血堂的人,他是第一号杀手,武功高强,怎会有危险?”昭娘还是极力劝阻她的行动。

“昭娘也听到了,楚云舒杀的那些人,其实,个个都是淮靖王党羽中的重要人物。他这般行事,最终的目的,只怕是要血流五步,令庐州缟素。”司瑶的语气越发凝重,看着昭娘的眼神也越发冰冷。“无论楚云舒成功与否,您认为碧血堂、春水阁,都能够独善其身吗?”

“你怎知那些人……”

“淮靖王是强藩乱臣,爹爹在世时,查访出他秘密培植的党羽名册。这份名册,爹爹特意要我记下,藏于书房暗格之中。正是为了毁掉这份名册,淮靖王才给爹爹安上勾结外敌的罪名,灭司家满门。”司瑶的眼眶泛红,强忍两滴珠泪。

昭娘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她几乎就要透露楚云舒的行踪,却一时拿不准司瑶将有何行动,只绞着手中帕子踌躇难言。

“碧血堂做的是杀人生意,自然有牵线之人”,司瑶平静下来,转向妆台,拿起方才那枚木梳,自顾自梳理长发,“只要有心,想来和贵派谈一笔生意,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城隍庙。”昭娘语速极快极轻,声音中透着许多无奈或妥协。

木梳刚刚插进发丝,司瑶的手顿时停了,望着她不语。

昭娘轻轻叹气:“城隍庙最远僻的元光殿,有一张道士供奉香火。每月二十,他闭殿一日,外出化缘。收到密令的弟兄,都会去殿中密室议事。”

“要进入密室,可有机关?”司瑶放下木梳,发出细微而沉闷的声响。

昭娘敛起最后一点眸光,犹豫地开口:“神龛右侧烛台,转动一圈便能开启机关。只是司瑶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司瑶只是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陷入深思。

房门扣响,昭娘默默走进,脚步轻得几不可闻。司瑶回过神来,看到铜镜中自己泪眼婆娑,赶紧拭了去。图为《西厢记图册页》局部。(公有领域)

盛夏的午后,骄阳炙烤大地,城西街市上的人潮稀疏许多,小贩也没有叫卖的热情,只坐在棚里,不停用巾子拭汗。浅浅的水绿色纱衣,匆匆而过,恰似一缕清风,冲淡了难耐的暑气,正是司瑶的身影。

南行至尽头,便是城隍庙所在。红墙泥瓦围起广阔的院落,高大的山门飞檐耸脊,庄严辉煌;下悬宝蓝底匾额,书写着蚕头雁尾的隶体“城隍庙”,尤为端然雄浑。

司瑶仰望山门之际,几名香客从她身旁走过,她紧随其后,迈过正门下的朱色门槛。她沿廊道一路疾行,经过重重殿宇,又穿过一道院门,来到一进松柏森森的院落,除了两列禅房,元光殿就孤零零地坐落禅房尽头。因位置偏僻,神殿疏于打理,外墙古旧而斑驳,映着摇曳树影,竟生出萧瑟幽寒之意。

司瑶定了定神,推开紧闭的殿门,缓缓走入。殿内的陈设亦是极尽简约,两侧垂下色泽黯淡的黄幡,三列蒲团整齐摆放,却覆上一层薄尘。香案、神龛却拂拭得极为洁净,一具光洁的莲花座铜鼎竖着几根线香,飘着淡淡细烟。

她的目光,很快锁定在右侧的凤纹五管烛台。司瑶双手握住台座上的细颈,用力一旋,随即感到地面传连续震颤之声。她向下一望,却见香案与蒲团之间的一块方砖落下,露出可容一人进出的方形洞口,底下连着一条石阶,纵深下去隐有微弱火光,却难辨前方布局。

内心不是不害怕,但是司瑶不敢犹豫,立刻提起裙裾,步下石阶。很快她整个身形隐没不见。

 

石阶下是一条青石壁打造的狭长甬道,墙上每隔几步设一盏火光如豆的烛台。司瑶小心翼翼前行,大气也不敢出,周遭越是静谧无声,心中越是恐惧煎熬。大约走出数十步,一股疾劲的迅风迎面袭来,风过之处,烛光次第熄灭。

一道缥缈如风的白影闪过,眼前便陷入无尽晦暗。司瑶未及后退,腰身就被一个有力的臂膀箝制住,整个人腾空而起。她随即动弹不得,气息仿佛也受阻,无法出声,任由突袭者带着自己向深处飞身急奔。

疾风凛凛刮过脸颊,她只能缩在那人臂弯里,紧挨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体内心脏的跳动,让她莫名感到心安。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已经带着司瑶转过一道弯,进入一座灯火通明的密室。

司瑶低着头,恰好一段雪白无尘的广袖从面前拂过。她忍不住抬头,却意外看到一张神秘的银色面具。面具之后,一双灿如繁星的俊眼也在注视着她。隔着冰冷的面具,她却能感受到那目光里的暖意。对视的一瞬间,那人仿佛被她目光灼伤一般,猛然松开手臂。

“哪里来的大胆女子,敢闯碧血堂的禁地,你受了谁的指使!”司瑶还未来得及看清周遭环境,就听到前方传来沙哑而狠戾的声音。却见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袍男子飞掠上前,右手化为虎爪状,直取司瑶咽喉。

不容他近身,白衣人足下轻移,便立即出现在黑袍男子面前,雪袖一扬,已经出手用力抓住他右臂,截断其攻势。他眼中冷光一闪,手腕发力向下一拧,卸去对方所有劲力。

黑袍男子不敢硬拼,急忙撤后两步,却亮出一双虎爪。白衣人也挡在司瑶面前,广袖长舒,以临风之姿等待他接下来的进攻。

司瑶在他耳畔低语:“楚先生,多谢相救。”

那人蓦地回首,慢慢摘下面具,眼神中显露出复杂的情绪,略带责备地说:“这里很危险,你是怎么找来的?”

司瑶看到了楚云舒的容颜,也舒心一笑:“相识三年之久,这并非难事。”

对面的黑袍男子,愤怒地大喝一声:“舒兄弟,你把碧血堂的秘密透露给外人,你存的什么心思!堂主,这又该当何罪?”

楚云舒也厉声回敬他:“方大哥,堂主尚未发话,你却要出手伤人,难道也是碧血堂的规矩吗?”

说话间,司瑶已看清,整间密室同样由青石板砌成,四角燃着明亮的烛火,桌椅布局有如中堂,一个首领般的人物坐于右手主位,头顶高悬一幅“碧血丹心”的匾额。

他的下首分列两班客座,坐着的大概是碧血堂的重要杀手,共计二十人。个个身着深色劲装,更配戴统一样式的银色面具,散发着诡秘而危险的气息。

“百里老弟,你身为二当家,怎可如此莽撞?且听听舒兄弟和那姑娘如何分说,再动手也不迟。”那首领一挥披风,起身上前,通过面具发出低沉而雄武的声音,夹杂着嗡嗡余响。

位在一人之下的方百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原来堂主还知道有我这个二当家,我以为,碧血堂早就归司家军所有了!”

此话一出,密室内群情涌动,客位上的其余人不由肩头耸动,纷纷看向左右之人。

楚云舒没有退让的意思,对着首领高声道:“老沈,这位是司将军唯一的血脉——司瑶小姐!”

“你说什么?”即使隔着面具也能听出他急切的心情。他一把扯下面具,露出浓眉环眼,阔口飞髯的雄豪面孔。

他眼中含泪,全无堂主架子,几乎是踉跄着冲到司瑶面前,咚一声双膝跪地,以头触地,放声悲嚎:“司家军不成器的沈知命,向大小姐请罪了!”

司瑶被眼前这幕惊呆了,她怎会料到,这里还能遇到故人!她红了着眼眶,茫然地看着楚云舒。

他沉重地点点头:“沈堂主就是令尊生前帐中的右军统领,也是那次大战后少数活下来的人。”

“沈大哥,司瑶如何受得起!”她上前扶他,含泪悲言,“爹爹常说,没有众将士舍生忘死地奋战,就没有他的功业,更没有司家军的威名。应该是司瑶向您拜谢才是!”

沈知命犹不肯起身,自顾说着:“末将第一罪,杀不尽北狄军,也救不了大将军,只能自己逃命,对不起将军的厚恩!”

楚云舒闻言,一丝悲慨之情漫上眉宇,他用力拉起了沈知命:“老沈,大家都是托了将军的在天之灵庇佑,才有幸存活至今,一切还要往前看才是。”

沈知命抹着眼泪起身,继续长揖请罪:“大小姐,末将第二罪,是早知您身在春水阁,却不能为您做任何事,只好躲在暗处不敢相见!”

“堂主不必忙着叙旧,这个司瑶究竟如何处置?”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客座中传来。

沈知命神色一凛,随即恢复威严霸气的风度。他整衣肃容,和楚云舒一前一后,护送着司瑶来到密室正中,自己则在主位一旁端正站着。

霸道的目光,从每个人面上一一扫过,停留在司瑶身上时又变得无比恭敬。“大小姐,我身为堂主,不能不顾碧血堂的规矩。请大小姐告知,您如何知晓碧血堂密室所在,又为何冒险找到这里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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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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