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宾逊漂流记(46)

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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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获庄稼的季节到了,我们的收成不错,尽管这不能说是岛上的丰收年,但收获的粮食也足够应付我们的需要了。我们种下去的二十斛大麦,现在居然收进并打出来了二百二十多斛;稻米收成的比例也差不多。这些存粮,就是那边十六个西班牙人通通到我们这边来,也足够我们吃到下一个收获季节;或者,如果我们准备航海的话,也可以在船上装上足够的粮食。有了这些粮食,我们可以开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去–我是说,可以开到美洲大陆的任何地方去。

  我们把收获的粮食收藏妥当后,大家又动手编制更多的藤皮–也就是编制一些大筐子用来装存粮。那西班牙人是个编藤皮的好把手,做得又好又快,而且老怪我以前没有编更多的藤皮作防御之用,但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

  现在,我们已有了粮食,足够供应我所盼望的客人了,我就决定让那西班牙人到大陆上去走一趟,看看有什么办法帮助那批还留在那边的人过来。临行之前,我向他下了严格的书面指示,即任何人,如果不先在他和那老野人面前发誓,表明上岛之后决不对我进行任何伤害或攻击的,都不得带到岛上来。因为我是好心把他们接过来,准备救他们脱险的。同时,还要他们发誓,在遇到有人叛变的时候,一定要和我站在一起,保卫我,并且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绝对服从我的指挥。我要求他们把这些条件都写下来,并亲笔签名。我知道他们那边既无笔,也无纸,他们怎么能把这一切写下来并亲笔签名呢?可是,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没有问过。

  那个西班牙人和那个老野人,也就是星期五的父亲,在接受了我的这些指示后就出发了。他们坐的独木船,当然就是他们上岛时坐的其中的一只。更确切地说,当初他们是被那伙野人当作俘虏用其中的一只独木船载到岛上来的,而那伙野人把他们载到岛上来是准备把他们杀了吃掉的。

  我还给了他们每人一支短枪,都带着燧发机,又给了他们八份弹药,吩咐他们尽量节约使用,不到紧急关头都不要用。

  这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工作,因为二十七年来,这是第一次我为解救自己所采取的实际步骤。我给了他们许多面包和葡萄干,足够他们吃好几天,也足够那批西班牙人吃上七八天。于是我祝他们一路平安,送他们动身。同时,我也同他们约定好他们回来时船上应悬挂的信号。这样,他们回来时,不等靠岸我老远就可把他们认出来了。

  他们出发时,正好是顺风。据我估计,那是十月中旬月圆的一天。至于准确的日期,自从我把日历记错后,就再也弄不清楚了;我甚至连年份有没有记错都没有把握。但后来我检查我的记录时,发现年份倒没有记错。

  他们走后,我刚刚等到第八天,忽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这件事那么奇特,那么出人意料,也许是有史以来闻所未闻的。那天早晨,我在自己的茅舍里睡得正香,忽然星期五跑进来,边跑边嚷:“主人,主人,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我立即从床上跳起来,不顾一切危险,急忙披上衣服,穿过小树林(现在它已长成一片浓密的树林了),跑了出来。我说不顾一切危险,意思是我连武器都没有带就跑出来了。这完全违反了我平时的习惯。当我放眼向海上望去时,不觉大吃一惊。只见四五海里之外,有一只小船,正挂着一副所谓“羊肩帆”向岸上驶来。当时正好顺风,把小船直往岸上送。

  接着我就注意到,那小船不是从大陆方向来的,而是从岛的最南端驶过来的。于是我把星期五叫到身边,叫他不要离开我。因为,这些人不是我们所期待的人,现在还不清楚他们是敌是友。

  然后,我马上回家去取望远镜,想看看清楚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我搬出梯子,爬上山顶。每当我对什么东西放心不下,想看个清楚,而又不想被别人发现,就总是爬到这山上来瞭望。

  我一上小山,就看见一条大船在我东南偏南的地方停泊着,离我所在处大约有七八海里,离岸最多四五海里。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一艘英国船,而那只小船样子也是一条英国长艇。

  我当时混乱的心情实难言表。一方面,我看到了一艘大船,而且有理由相信船上有我的同胞,是自己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然而,另一方面,我心里又产生了一种怀疑。我不知道这种怀疑从何而来,但却促使我警惕起来。首先,我想,一条英国船为什么要开到这一带来呢?因为这儿不是英国人在世界上贸易往来的要道。其次,我知道,近来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暴风雨,不可能把他们的船刮到这一带来。

  如果他们真的是英国人,他们到这一带来,一定没安好心。我与其落到盗贼和罪犯手里,还不如像以前那样过下去。

  有时候,一个人明明知道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但心里却会受到一种神秘的暗示,警告我们有危险。对于这种暗示和警告,任何人都不能轻视。我相信,凡是对这类事情稍稍留意的人,很少人能否认可以得到这种暗示和警告。同时,不容置疑的是,这种暗示和警告来自一个看不见的世界,是与幽灵或天使的交流。如果这种暗示是向我们发出警告,要我们注意危险,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猜想,这种暗示和警告来自某位友好的使者呢?至于这位使者是至高无上,还是低微下贱,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种暗示和警告是善意的。

  当前发生的情况,充分证明我的这种想法完全正确。不管这种神秘的警告从何而来,要是没有这一警告,我就不可能分外小心,那我早已大祸临头,陷入比以往更糟的处境了。

  我这么说是完全有理由的,下面我要叙述的情况就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在小山上了望了没多久,就看见那只小船驶近小岛。他们好像在寻找河湾,以便把船开进来上岸。但他们沿着海岸走得不太远,所以没有发现我从前卸木排的那个小河湾,只好把小船停在离我半英里远的沙滩上靠岸。这对我来说是十分幸运的。因为,如果他们进入河湾,就会在我的家门口上岸。那样的话,他们就一定会把我从城堡里赶走,说不定还会把我所有的东西抢个精光呢!

  他们上岸之后,我看出他们果然都是英国人,至少大部分是英国人。这使我非常高兴。其中有一两个看样子像荷兰人,但后来证明倒并不是荷兰人。他们一共有十一个人,其中三个好像没有带武器,而且仿佛被绑起来似的。船一靠岸,就有四五个人首先跳上岸,然后把三个人押下船来。我看到其中有一个正在那里指手划脚,作出种种恳求、悲痛和失望的姿势,其动作真有点过火。另外两个人我看到有时也举起双手,显出很苦恼的样子,但没有第一个人那样激动。

  我看到这幅情景,真有点莫名其妙,不知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星期五在旁边一直用英语对我喊道:“啊,主人,你看英国人也吃俘虏,同野人一样!”我说:“怎么,星期五,你以为他们会吃那几个人吗?”星期五说:“是的,他们一定会吃的。”我说:“不会,不会,星期五,我看他们会杀死他们,但决不会吃他们,这我敢担保!”这时,我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这可怕的情景发抖,并一直担心那三个俘虏会给他们杀掉。有一次,我看到一个恶棍甚至举起一把水手们称为腰刀的那种长刀,向其中一个可怜的人砍去,眼看他就要倒下来了。这使我吓得不寒而栗。

  我这时恨不得那西班牙人和那老野人还在我身边,可惜他们一起走掉了;我也恨不得自己能有什么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他们前面,走到我枪弹的射程以内,把那三个人救出来。因为我看到他们这伙人都没有带枪支。但后来我想到了另外的办法。

  我看到,那伙盛气凌人的水手把那三个人横暴地虐待一番之后,都在岛上四散走开了,好像想看看这儿的环境。同时,我也发现,那三个俘虏的行动也很自由,但他们三个人都在地上坐了下来,一副心事重重和绝望的样子。

  这使我想起自己第一次上岸的心情。那时,我举目四顾,认定自己必死无疑了;我惶惶然四处张望,最后怕给野兽吃掉,提心吊胆地在树上栖息了一夜。

  那天晚上,我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爷会让风暴和潮水把大船冲近海岸,使我获得不少生活必需品;后来正是靠了这些生活必需品我才活了下来,并一直活到今天。同样,那三个可怜的受难者也不会想到,他们一定会获救,而且不久就会获救。他们也决不会想到,就在他们认为肯定没命或毫无出路时,他们实际上是完全安全了。

  有时,我们的目光是多么短浅啊!而我们应该完全信任造物主的理由又是多么充分啊!造物主从来不会让他自己所创造的生灵陷于绝境。即使是在最恶劣的环境里,他总会给他们一线生路;有时候,他们的救星往往近在眼前,比他们想像的要近得多。不但如此,他们有时似乎已陷入绝境,而实际上却是给他们安排好的获救的出路。(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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