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一节:回校(2)
重大保卫处仍在原来的老地方。不知为什么,一进入那保卫处的小院我就感到压抑。说实话,若不是为了将来的工作和“平反”,我是绝不会主动去跨这个门槛的。
走进大门,在过道上,我向一个穿中山服的中年人询问郑树勋是哪个办公室?他指了指走廊尽头倒数过来的第二间屋子。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准备好了几种不同情况的应对,便走了上去敲了一下门。
门打开了,开门的正是四个月前在盐源“提讯”我的人。不过此时白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一改一年前“审案”的凶像。
一见是我,他很客气地请我进去入座,还谦礼地倒了一杯茶,一面寒暄一路辛苦之类的客套话,他的这种态度反而使我警觉起来,一面小心地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心里却在惴度对方要耍什么花招?
此刻我忽然对空手而来感到难堪。倘若今天我提的是一个沉甸甸的大手提包,一进门就打开提包,按照三个月前他开出的那张货单,将“贿物”一点点地数给他,恐怕对方会关上房门,在喜形于色的同时,会对我的安置有一场讨价还价的口舌。
他一定会说出几个紧缺人才的单位,说那里的规模如何,工作条件如何,工资待遇如何,建议我到那里去上班。我也会提出诸如住房,奖金等等的要求,甚至还会请他帮忙,回重大工作。
虽然这是我花了极其沉重的代价换来的,对方所说的也弄不清是真是假,但我想我也许就有了一个可以摸进去的后门。
但是,一旦我进了他的圈套,今后还会不会没完没了发生新的勒索?现在我偏偏不肖此举,采取了马大炮的建议,此刻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只听凭命运安排了。
在他指定的坐位入坐以后,我便从帆布挎包里,将盐源农场加刑的平反判决和介绍信取了出来,我留意到他紧盯着那挎包,从他的眼神中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一种不能明言的难堪掠过了他的嘴唇,他接过信看了两遍,想开口问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过了一阵,他绕着弯子问道:“我这次到盐源专门为办你的案子出差时,走得匆忙,有些想在盐源顺便办的事忘记了,就连自己的路费都没有带够,多亏你们那个队的马司务长照顾,临行时,还给我补足了买飞机票的钱。回来后,我给他寄去了,你回来时,他没有向你说什么吗?”
我看了看他那狡猾的脸,心中暗暗佩服他的脸厚功底,便立即按马大炮的嘱咐,很诚恳的傻乎乎地摇着头。
到此时,他才明白,过去在其它人身上使用奏效,并得到好处的手段,却在我这里放了瞎炮。面不改色的对我宣布:“关于你的右派问题,是由我校落实政策办公室来办的,至于你60年所判的反革命一案,要经过重庆市中级人民法院处理了,我已将调查材料和结论转给了他们,你只能去找他们!”
如此看来,要我到这里来,纯属是这郑树勋的三十斤索取的需要。因为无论去落实政策办公室或去中级人民法院,都无需来这里转一个弯!而平反以后工作的具体安排,恐怕更不是重大保卫处所能决定得了的。
于是我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没有按他开出的三十斤见面清单,费尽心机去一一备齐,再路远迢迢的带到这里来当面交给他。
但是,转而一想,重大保卫处毕竟是我平反的第一个环节,也是具体的落实者。其它环节,还不都要根据郑老头的最先意见办理?这个意见有多大份量我一无所知,所以,我在他面前怎样做才不失误,我还没有主见。
“诺,现在我就带你到学校落实政策办公室去。下面的事是他们负责的。”沉默几分钟以后,郑老头一面把我刚才交给他的材料还给了我,我下意识的看了看他的表情,心里想着,我的到来肯定让他大失所望,便跟着他走出了保卫处,向饶家院走去。
党委办公楼,学生时代一向被我们看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机关,它决定着我们今后的政治命运,实际上也就决定着今后一生的命运。入学三年,我就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生怕在这里被问住,节外生枝的自找麻烦。
我被郑老头带上了二楼,走进了一个宽敞的屋子里,进了屋,按照室内的办公桌判断,在这个办公室里办公的人员足有二十余人。
每一个办公桌之间间隔的地方放着凳子,大概专供来访者和正在等待结论人的座位,所有办公桌上都堆满了各种卷宗。
听说自去年开始,这儿每天都要接待上百人次的来访者,他们都是等待或办理各种甄别手续的人。所以,这两年来,这儿成了重庆大学最忙碌的地方。
后来重大党委书记高书记告诉我:“解放三十年来,这么一个总员工不到四千人的学校,就有四千人先后在镇反、肃反、三反五反,反右运动、社教、文革运动中挨整,现在平反了,问题一下子全都摆了出来,党委的压力一下了增加了几倍!”
我不禁想到,运动一来,为了政治的需要,把学校这种培养人才的摇篮,变成了按政治需要制造人整人的监牢,现在,又因新的需要将抓进来的“鬼”放出来。这忙碌的党委在做什么不是很清楚吗?说中共对文化的摧残,对教育的亵渎,在这里证据齐备。(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