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四节:同母亲重逢(2)
(一)相 亲(1)
儿子长大成人后,传统的中国母亲,恐怕没有比关心自己的孩子婚姻大事更重要的事,那怕她们一直处在社会底层,我的母亲也不例外,当1973年她接到我第一封信后,一直没有忽视给自己的儿子物色一个对象。
但那个年代,凡沾上黑五类的,就等于染上了永生医不好的绝症,准备着跟男方不幸的家庭,一辈子受人歧视。
所以好人家的女儿,自愿接受一个“黑五类”,或者是刑满释放人员,实在太少,但是恰恰就在这畸形的“阶级斗争”社会中,却藏着一些让人费解的故事,我的故事得从我给母亲的通信说起。
1973年我和母亲整整十五年音信渺无,一旦接上通信联系,我对亲人的思念和所受的委曲,会自然流露到这些信件之中,乍读起来有的像无韵诗。可偏偏这些信件都先要由蔡家医院造反派的头过目,这些经过文革铸造出来的近乎文盲的宝贝,是连普通的抒情语言都读不通的。
那曾用柴棍抠打母亲的刘巴,却像发现了“秘码”似的,以为又是表现她的阶级敏锐性的好机会,便将我的信拿到他们学习会上公开朗读。要大家讨论这些‘反面’教材。
偏偏在坐参加学习的人中,有一位从北碚卫生防疫站来蔡家医院蹲点的医士,名叫邹双银的姑娘,却被这些内容新颖的信件吸引,她不但在讨论会中解释那些被刘宣树说成“隐语”的典故,例如亡羊补牢一词被刘宣树说成,我想杀了羊子从牢房里逃出来。
散会后,邹双银私下向我母亲索要这些信,这位才二十三岁,还守在闺中未嫁的姑娘,找到了一个机会向母亲表露了她的内心,并认母亲作干妈。表示愿意等我到刑满以后。
母亲闻讯大喜,即刻将这个消息写信告诉了我,并且在那封信里附上了她的照片。后来当我的“平反”开始进行时,我被场部蔬菜组的恶犬咬伤,她闻讯后,为我配制了狂犬疫苗,用航空挂号为我寄到盐源。
我回到北碚时,邹双银已调回了北碚防疫站。当时没有电话,母亲把我回来的消息,写了一封信寄给了她,一周后,她回了母亲的信,约我在那一周的星期天去北碚见面,地点定在大菜市街口。
母亲打开了她放在床头的纸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专门为我织好的新毛衣,新毛裤,以及一双才买的新皮鞋。可是当我穿上这些新装时,衣袖和裤脚都短一截,妈妈感慨地摇摇头说,“在我的脑子里,你还是那么小。”
是呀!我被划为右派离开家的时候才十九岁,一个稚气的孩子便被“反右”的恶浪从她身边卷走了,而今过了二十多年,留在她记忆里的那个孩子,怎么能同现今站在面前的,从狱中滚打出来的中年人相比?
看媳妇可不是闹玩的,人家是医士,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一付寒酸像,出现在人家的面前。幸好有那两套从李家沱带来的中山服,勉强的可遮盖里面短小的毛衣。
只可惜那皮鞋足足小了两个码子,穿上脚实在夹得开不起步,还不如自己脚上那双从千里路走回来的兰色解放鞋,既来得轻便,又舒适。
妈妈要马上去街上买一双,却遭到了我坚决的反对,我的理由是,对方只讲究外表,而不是看重我的内在,她又何必等我到今天?
于是在母亲的督促和省视下,我穿上了新毛衣,新的中山服,只是这双解放鞋却被我固执地保留下来。
穿着一新,母亲从不同的角度对我全身上下看了又看,勉强地点了点头。(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