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如此霸占民宅(5)
1990年,重庆市政府建设局,奉命对上海路的平民住宅进行了全面的拆修改建,强令那一带的居民搬离久住的家园。刘老伯听到他那被霸占去了四十年的家,将被政府拆除修成商品房和店铺出售。便请儿子和媳妇孙子牵着他,带上照像机,一同去了他那暮年魂牵梦萦的地方。
他的家已被一排高大的木栅隔断,正在工人们拆毁的烟尘中倒塌。城建局的工作人员带着红色纠察的袖套在外面游弋,不时的发出吆喝声,不准任何人靠近它们。同一大群围观的市民们站在远处,刘老伯的两眼发直,他明白这一拆,原先属于自己的证据就会全部被毁掉,今后再提起归还他的家,就更难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叫孩子们将他家的遗貌,尽量地拍摄下来。……
良久,孩子们摧他回去时,他还直痴痴的站在那里,半天他才吐出一句话:“我要告,我要告你们,非法的霸占我的家,我要告你们像强盗一样,拆毁我的家……”
站在一旁的大儿子劝阻道:“没有用的,这是共产党的天下,小老百姓往那告?法院还不是共产党的法院?难道会站在你这边来,反对同一个共产党的房管局和市城建局吗?”
他胀红了脸,那种受羞辱,但又不屈服的表情从新浮上了他的脸,无奈的被孩子们牵着他往回走。突然背后响起轰的一声,全家人回过头去,见他们的“家”终于倒塌在一团泥灰夹杂的气浪之中,仿佛在那里向他们扬手告别……。
唯有小儿媳还不服气,她拿了拍下的照片和1944年那张房地契,再度去天生房管所评理,见那经手办理清退的张所长理直气壮的责问:“房管局为什么在城建局拆毁刘家的私宅时,竟连通知都不通知一下房主?”
质问他知不知道“这幢房子还在打官司,这样单方面的拆毁会发生什么恶果么?市政府给我们的答复叫我们等,你们居然在房产归属都没有结论的前提下,私自拆除这所民宅,你们可知这是一种犯法的行为吗?”
可是那张所长丝毫不动声色,只朝着气势汹汹的小兰冷笑,虽然嘴上没吐出一个字,心里却在暗暗的嘲笑道:“你这黄毛丫头懂什么共产党的政策?朝我装熊发狠没有用,有本事的去找没收你房子的共产党闹呀!”
小兰见对方并不回答,以为自己占了理,便借势向对方提出一个“补偿的办法”,说道:“你们既然奉命拆了房子,也知道这片房子中有刘家的一席之地,那么修好新房后,也该按我家的房地面积如数补给我们,否则,我们会一直都要找你们的。”
这种请求一点都不苛刻,但是那房管所所长,心中暗暗的笑道:“只要共产党的天下还在,你们家要求清退房产只能是一场梦。谁教你们的房子当年被中共占去,那已成了不可改变的死案了”。为了不得罪这个拨辣的女人,他淡淡的冷笑道:“只要政策有这个规定,我们肯定照办。”
然而,天不绝人,小儿子刘才所在天燃气公司,效益特好,那几年有条件为职工建起了三幢生活大楼。无房可住的刘才分得了三室一厅,他的父亲也随着他搬离开了那个又潮又黑的天生桥危房,搬进了新分的房子中。
在新居房中,刘老伯开始慢慢的形成了有规律的作息,每天他把门外送来的鲜牛奶煮好,喝下以后,就到楼下的街心草坪散步去了。
然而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他都习惯的站在阳台上朝东边上海路的方向贮立良久,他还在牵挂着他的故居。
两年后,上海路的新建的大楼群已经竣工了,其中就有他旧居的那一块地方,他不愿去看他的旧居!因为这会触发他四十年前携儿带女在军管会的押解下,离开自己的家去到天生桥那段伤心的往事。
这四十年来,他像乞丐一样的日子已深深留在他记忆里了……
1991年夏天的一个早上,小兰像往常那样,早上七点钟起来,打开门将送来的牛奶拿进了厨房,却没有听到老人屋里的响动声,也没有听到老人轻轻移向厨房的脚步声和打开天然气灶煮牛奶的声音。
直到上午八点多钟,她从街上买菜回来,厨房灶头上今天清晨端进来的奶,还放在那里,而刘老伯的房间还紧紧的关闭着,他放下菜篮子心中疑惑地去推老人的房门,门却关得很紧,里面没有人应。她还怀疑老人是不是到楼下的街心草坪散步去了,所以把头探出阳台,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她从新去推老人住的房门,确实怎么也打不开,带着疑惑只好去忙碌中午饭了。
直到刘建启才下班归来,小兰问他看到爹了吗?刘启才不解的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小兰指了指灶头上放着的瓶牛奶和老人的房门说:“一上午都没见爹,他那房门关得太紧好像上了门闩,无论怎么喊里面没有人应。”
刘建启才闻言连忙去敲那房门,里面没有人应,推那房门重重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抵着,使足气力猛力一推,只听见扑通一声门闩断处,刘大伯倒在那门里面,两眼却直直的瞪着煞是吓人。刘启才连忙把自己的父亲抱住,已是满身冰凉,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死去了好几个小时了。
从他倒下的地方和姿势判断,老人跪在门里面,面朝门溘然长逝的……
大家伤心的办理老人后事时,纷纷议论,上海路被人抢占的住宅没有收回来,对老人精神上的打击太大了,那份被强盗抢去家园的羞耻心,一直耿耿于怀,加速了他的亡故。君不见对这件事直到临终时,老人跪朝着苍天,还在倾诉他的愤怒和伤心,而上海路的家至今都没有归还给他……(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