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年生死(4)
祁连叛军再现京师,纳兰召集三将议事,一夜未得安宁。清晨,宫中侍卫通传,言王上急召武平王与莫将军觐见。永延、哈尔奇被拦宫门之外,仅由二人进宫面圣。
“禁曲人犯,可捉到了?”皇甫面沉如水,喝道。
莫少飞跪地叩首,道:“微臣已派人马,四门追击;至今未有消息回传。”
铎克齐看了纳兰一眼,意味深长,拱手道:“禁曲人犯皆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三十余人越狱,消失无迹,必有人接应。”
纳兰拱手道:“启禀王上,昨夜叛军首领白门柳突袭武平王府,臣……”
“京师重地,何来叛军!”皇甫喝道。赵庭均上前一步,道:“王上,臣彻查叛军名册之事,已有两位官员,牵涉其中。”
“谁?”皇甫喝道。
赵庭均道:“一人是礼部六品文官鲁丘,一人是……”瞟了纳兰一眼,拱手道:“便是兵部侍郎莫少飞。”
“安敢胡言!”纳兰喝道。
赵庭均道:“武平王容禀。日前严承义事败,已被王爷处置。严承义性情孤傲,又掌刑部铁腕,满朝文武无不忌惮,未敢亲近。然则,却有一人,多邀与府中饮酒,时常大醉。”
“此人便是莫少飞了?”皇甫问道。
“正是。臣多方查访,方知莫少飞出仕之时,乃与刑部任职,正是严承义手下。后调职兵部,亦是严承义力荐。”赵庭均道。
“王上明鉴,微臣从不知严承义之事,何敢欺君罔上。”莫少飞跪地叩首。
皇甫看向赵庭均:“爱卿还有何话说?”
赵庭均趋步上前,对纳兰道:“敢问王爷,围捕严承义时,莫将军可曾私放人犯?”纳兰心下一凛,下颌微扬:“你缘何知晓?”
皇甫见纳兰之态,清咳一声,道:“庭芳,有或没有,总归一个答案。”
纳兰盯着赵庭均半晌,道:“没有。”转身拱手与皇甫:“莫将军于严承义诱捕之事,大有功绩,亲身犯险。若非如此,严承义岂会行迹败露,以死谢罪。”莫少飞闻之,心内一恸,想来自己拼尽全力,也未救得,登时胸中翻涌不息。
便在此时,孙严芳上殿参见。
“何事,禀。”皇甫道。
孙严芳看看地上之莫少飞,又看看纳兰庭芳与赵庭均,皆面色如铁。心下皱眉,拱手道:“启禀王上,放走人犯之同谋,已知何人。”
“噢?”皇甫眼神一凛,道:“何人呢?”
纳兰道:“定是叛军所为。”皇甫瞪视其一眼,又对孙严芳道:“说。”
孙严芳道:“前夜劫狱之时,有一狱卒见贼匪悍勇,权且装作晕厥。却不想因此看见此人面貌……便、便是……”
“休要吞吐,快说。”皇甫喝道。
孙严芳把心一横,道:“劫狱之人,正是莫少飞。”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纳兰盯视其人,不可置信。“可是尔所为?”铎克齐上前问道。
莫少飞但要答话,不料纳兰勃然大怒,竟上前一步,起脚踹倒:“安敢如此!”主上见疑,莫少飞愣了一愣,忽地重新跪地,眼神悲凉:“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却系臣下所为。”
“你为何要这样做呢?”皇甫缓言问之。
莫少飞眼中含泪,拱手道:“但见不公,良心难安。”
“大胆。竟敢说武平王处事不公。”孙严芳喝道。
皇甫袍袖一挥:“带下去,暂压大牢。”再看纳兰,面色如铁,气愤至极,想来也是不知情,喝道:“叛军又现京师,更有属下通敌。纳兰庭芳,孤之耐性有限,尔好自为之。”拂袖下堂而去。
纳兰但要举步,孙严芳拦路:“王爷哪里去?”
“刑部大牢。”纳兰道。
铎克齐道:“王爷,此事牵扯武平王府,王爷还须避嫌。”纳兰冷笑一声,道:“劫狱者乃叛军所为,尔等错抓人,岂非令真凶逍遥法外。”
铎克齐道:“王爷所言极是。孙总捕,即刻贴出布告,言莫少飞事败就死。咱们也来看看,能有多少叛军飞蛾扑火。”
“是。”孙严芳道。
铎克齐补道:“加派人手,围紧大牢,且等叛军自投罗网。”
“是!”孙严芳面现得意之色,领命而去。
皇甫退朝,归于正殿,批阅奏折。
胡姬奉上清茶一杯,眼见四下无人,悄声道:“莫忘记是谁人,将你推上王位。”皇甫抬首,见是胡姬,微微一笑,道:“其人未死,孤心难安啊。”
“不日便有消息。”胡姬见朱公公回来,连忙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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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果不其然,刑部大牢四面火光,众人如热锅蚂蚁,方寸大乱。
“启禀总捕,莫、莫少飞不见了。”狱卒道。孙严芳大怒,冲入火场一看,果然牢中已无人也。“总捕,这里要塌了,快走。”狱卒道。孙严芳大骂一声,逃离火场,脸上熏得漆黑。正遇上黑脸判官铎克齐,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但是一通臭骂。
孙严芳气火难消,拱手道:“微臣、微臣……”
刑部侍郎匆匆而来,附耳言皇甫急令通传,铎克齐惊出一身冷汗,喝道:“再敢跑了人犯,尔提头来见。”说罢,怒气冲冲而去。狱卒小声儿探问:“孙、孙大人,现下牢中犯人多达上千,我等狱卒只有不足一百。牢房烧得干净,如何安置……只恐久则生变……”
大火冲天,哔剥作响,孙严芳面映火光,形如鬼魅,冷笑道:“无有地方处置?”
“无有啊。”狱卒苦着一张脸。
孙严芳指了指火烧正旺处:“如何?”狱卒黑着脸,疑惑不解,忽地恍然,心下大骇:“大、大人,有些误抓的,还未审问……”
孙严芳斜睨一眼,咬牙道:“那又如何?谁让其赶上倒楣……你去!”狱卒大骇,连连摆手,孙严芳抽出长刀,狱卒大惊失色,退后数步,仍不免一死:“你、你、你……鬼、鬼……”
孙严芳抽出长刀,血溅三尺,阴阴冷笑:“不变鬼,如何做得大官?”余下众人皆吓得魂不附体,失心忘形,提着一众人犯,便往火堆里送。求生本能,无人能从,激变将生,狱卒举刀屠戮,可怜一众百姓,或是人犯,或是无辜,无一幸免,尽遭杀毙,投入火堆,灰飞烟灭。
忙活整夜,孙严芳疲累至极,拖步归家,推开大门,但见院中一众仆人,跪地哭泣。
“发生何事?”孙严芳揪住管家领子,提起问话。
管家大骇,口齿打颤,吐出几个字:“夫人难产,一尸两命。”孙严芳大惊,冲入房中一看,心下大骇,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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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郊外。
先经严刑拷打,再来长路奔波,莫少飞伤疲至极,落坐于地,靠树将息。接过水壶,饮了几口酒,方才意识清楚一些。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莫少飞拱手道。那人背对而立,一声不发。莫少飞心念莫名,低头看下手中,除却酒壶之外,还有一瓶金疮药,立时敷于伤口,激痛过后,但觉清凉。扯下衣衫,稍作包扎,心道:“此人武功高强,莫不是风大侠?王爷曾言白门柳未死,挑衅武平王府。”再观手中之药,想来是江湖人防身之用,立时拱手道:“既已救在下,为何不现真身?风大侠乃当世剑圣,该当行事磊落。”
话音一落,其人转过身来,缓缓摘下面罩。莫少飞大惊:“王、王爷……您怎……”伤口再将流血,莫少飞不禁皱眉。纳兰封其几处穴道,暂行止血,观其伤势若斯,眉心一皱:“沙场猛将,竟能一夜之间,折磨至此。”
莫少飞不以为意,笑道:“知我乃武平王府之人,刑部倒是不敢怠慢,送上大礼。”
“呵。”纳兰轻笑一声,接过酒壶饮了一口。
莫少飞皱眉道:“王爷,还是快些回城,莫教人发现。”
纳兰递过酒壶,道:“日后有何打算?”
莫少飞饮了一口,道:“多谢王爷救命大恩,属下不能再追随……”叹了口气,道:“当逐清风明月,浪迹天涯。”
纳兰亦叹了口气,道:“我犹记得,莲花峰顶,你曾言玄蛊心毒一事,究竟为何?”
“王爷为何想起此事?”莫少飞道。
纳兰顿了一顿,道:“或许,不知情更好。”提步欲行,却听身后道:“王爷留步。实不相瞒,臣回返京师之后,灵山石赤色更盛,但有一日,竟流出血来,凝成红石。”莫少飞从胸口取出一物,纳兰接过细看,果然形如血泪,隐隐泛着幽光:“究因如何,速速讲来。”
莫少飞详述当日同行景阳,清流村查毒一事。
纳兰闻之,沉默不语,待其讲完,重重叹了口气,道:“《满庭芳》当真可解此毒?”莫少飞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纳兰道:“非我不信,然则太过离奇,不容人轻信之。”
“是也。”莫少飞点了点头。
纳兰又道:“景阳可曾言《满庭芳》究竟为何?竟有解毒之能?”
莫少飞摇了摇头,道:“未曾听闻先生提及。”话头一顿,道:“王爷何不问侧福晋?侧福晋乃景阳先生关门弟子,想来必得亲传。”纳兰一愣,随后叹了口气,道:“她不在府中。”莫少飞恍然:“王爷恕罪。属下竟忘,侧福晋遭叛军劫持……未知情况如何?”
纳兰扼腕一叹,道:“她不是被叛军劫持。”
“嗯?”莫少飞一愣,但见纳兰缓缓转身,道:“日后天各一方,保重。”莫少飞心下一恸,想来身在武平王府一十五载,经亲手提拔为将,知遇之恩,主臣之义,一朝分离,但如裂心。无言之间,取下灵山之石:“王爷,朝堂之上,暗流汹涌,但请保重,后……会……有期。”
纳兰接过灵山之石,只见其碧如翡翠,其心如朱,便似铁血丹心,合手一握,莫少飞拜别而去。(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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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