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66)

Jane Eyre
夏绿蒂.白朗特(Charlotte Bron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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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下午某个时候,我抬起头来,向四周瞧了瞧,看见西沉的太阳正在墙上涂上金色的落日印记,我问道,“我该怎么办?”

  我心灵的回答一一“立即离开桑菲尔德”——是那么及时,又那么可怕,我立即摀住了耳朵。我说,这些话我现在可受不了。“我不当爱德华.罗切斯特先生的新娘,是我痛苦中最小的一部分,”我断言,“我从一场美梦中醒来,发现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种恐惧我既能忍受,也能克服。不过要我义无反顾地马上离他而去却让我受不了,我不能这么做。”

  但是,我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却认为我能这样做,而且预言我应当这么做。我斟酌着这个决定,希望自己软弱些,以躲避已经为我铺下的可怕的痛苦道路。而良心己变成暴君,抓住激情的喉咙,嘲弄地告诉她,她那美丽的脚已经陷入了泥沼,还发誓要用铁臂把她推入深不可测的痛苦深渊。

  “那么把我拉走吧!”我嚷道,“让别人来帮助我!”

  “不,你得自己挣脱,没有人帮助你。你自己得剜出你的右眼;砍下你的右手,把你的心作为祭品而且要由你这位祭司把它刺穿。

  我蓦地站了起来,被如此无情的法官所铸就的孤独,被充斥着如此可怕声音的寂静吓坏了。我站直时只觉得脑袋发晕。我明白自己由于激动和缺乏营养而感到不舒服。那天我没有吃早饭,肉和饮料都没有进过嘴。带着一种莫名的痛苦,我忽然回想起来,尽管我已在这里关了很久,但没有人带口信来问问我怎么样了,或者邀请我下楼去,甚至连阿黛勒也没有来敲我的门,费尔法克斯太太也没有来找我。“朋友们总是忘记那些被命运所抛弃的人,”我咕哝着,一面拉开门闩,走了出去。我在一个什么东西上绊了一下。因为我依然头脑发晕,视觉模糊,四肢无力,所以无法立刻控制住自己。我跌倒了,但没有倒在地上,一只伸出的手抓住了我。我抬起头来。——罗切斯特先生扶着我,他坐在我房门口的一把椅子上。

  “你终于出来了,”他说,“是呀,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而且细听着,但既没有听到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一声哭泣,再过五分钟那么死一般的沉寂,我可要像盗贼那样破门而入了。看来,你避开我?——你把自己关起来,独自伤心?我倒情愿你厉声责备我。你易动感情,因此我估计会大闹一场。我准备你热泪如雨,只不过希望它落在我胸膛上,而现在,没有知觉的地板,或是你湿透了的手帕,接受了你的眼泪。可是我错了,你根本没有哭!我看到了白白的脸颊,暗淡的眼睛,却没有泪痕。那么我猜想,你的心一定哭泣着在流血?

  “听着,简,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吗?没有尖刻、辛辣的言词?没有挫伤感情或者打击热情的字眼?你静静地坐在我让你坐的地方,无精打采地看着我。

  “简,我决不想这么伤害你,要是某人有一头亲如女儿的母羊,吃他的面包,饮用他的杯子,躺在他怀抱里,而由于某种疏忽,在屠场里宰了它,他对血的错误的悔恨决不会超过我现在的悔恨,你能宽恕我吗?”

  读者!——我当时当地就宽恕了他。他的目光隐含着那么深沉的忏悔;语调里透出这样真实的憾意,举止中富有如此男子气的活力。此外,他的整个神态和风度中流露出那么矢志不移的爱情—一我全都宽恕了他,不过没有诉诸语言,没有表露出来,而只是掩藏在心底里。

  “你知道我是个恶棍吗,简?”不久他若有所思地问——我想是对我继续缄默令神而感到纳闷,我那种心情是软弱而不是意志力的表现。

  “是的,先生。”

  “那就直截了当毫不留情地告诉我吧——别姑息我,”

  “我不能,我既疲倦又不舒服。我想喝点儿水。”

  他颤抖着叹了口气,把我抱在怀里下楼去了。起初我不知道他要把我抱到哪个房间去,在我呆滞的目光中一切都朦朦胧胧。很快我觉得一团温暖的火又回到了我身上,因为虽然时令正是夏天,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早已浑身冰凉。他把酒送到我嘴里,我尝了一尝,缓过了神来。随后我吃了些他拿来的东西,于是很快便恢复过来了。我在图书室里——坐在他的椅子上一—他就在我旁边。“要是我现在就毫无痛苦地结束生命,那倒是再好没有了。”我想,“那样我就不必狠心绷断自己的心弦,以中止同罗切斯特先生心灵上的联系。后来我得离开他。我不想离开他——我不能离开他。”

  “你现在好吗,简?”

  “好多了,先生。很快就会好的。”

  “再尝一下酒,简。”

  我照他的话做了。随后他把酒杯放在桌上,站到我面前,专注地看着我。突然他转过身来,充满激情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快步走过房间,又折回来,朝我弯下身子,像是要吻我,但我记起现在已不允许抚爱了。我转过头去,推开了他的脸。

  “什么?一一这是怎么回事?”他急忙嚷道。“呵,我知道!你不想吻伯莎.梅森的丈夫?你认为我的怀里已经有人,我的拥抱已被占有?”

  “无论怎么说,已没有我的份和我的容身之地了,先生。”

  “为什么,简?我来免去你多费口舌的麻烦,让我替你回答——因为我已经有了—个妻子,你会回答——我猜得对吗?”

  “是的。”

  “要是你这样想,你准对我抱有成见了,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诡计多端的浪子——低俗下贱的恶棍,煽起没有真情的爱,把你拉进预先设置好的圈套,剥夺你的名誉,打消你的自尊。你对这有什么看法?我看你无话可说,首先你身子依然虚弱,还得花好些工夫才能喘过气来;其次,你还不习惯于指控我,辱骂我;此外眼泪的闸门大开着,要是你说得太多,泪水会奔涌而出,你没有心思来劝说,来责备,来大闹一场。你在思索着怎样来行动——你认为空谈无济于事。我知道你—一我戒备着。”

  “先生,我不想与你作对,”我说,我那发抖的嗓音警告我要把话缩短。

  “不按你理解的字义而按我理解的字义来说,你正谋划着毁灭我。你等于已经说,我是一个已婚男子——正因为这样,你躲着我,避开我。刚才你已拒绝吻我,你想跟我完全成为陌路人,只不过作为阿黛勒的家庭教师住在这座房子里。要是我对你说了句友好的话,要是一种友好的感情使你再次向着我,你会说‘那个人差点让我成了他的情妇,我必须对他冷若冰霜’,于是你便真的冷若冰霜了。”

  我清了清喉咙稳住了嗓子回答他,“我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先生。我也必须改变——这是毫无疑问的,为了避免感情的波动,免得不断抵制回忆和联想,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阿黛勒得另请家庭教师,先生。”

  “噢,阿黛勒要上学去——我已作了安排。我也无意拿桑菲尔德府可怕的联想和回忆来折磨你一—这是个可诅咒的地方——这个亚干的营帐——这个傲慢的墓穴,向着明亮开阔的天空,显现出生不如死的鬼相——这个狭窄的石头地狱,一个真正的魔鬼,抵得上我们想像中的一大批——简,你不要待在这儿,我也不呆。我明知道桑菲尔德府鬼影憧憧,却把你带到这儿来,这是我的过错。我还没有见你就已责令他们把这个地方的祸害都瞒着你,只是因为我怕你一知道与谁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阿黛勒就找不到肯待在这里的女教师了。而我的计划又不允许我把这疯子迁往别的地方,一—尽管我拥有一个比这里更幽静,更隐蔽的老房子,叫做芬丁庄园。要不是考虑到那里地处森林中心,环境很不卫生,我良心上羞于作这样的安排,我是很可以让她安安稳稳地住在那儿的。那里潮湿的墙壁可能会很快从我肩上卸下她这个包袱。不过恶棍种种,恶行各有不同,我的并不在于间接谋杀,即便是对付对我恨之入骨的人。

  “然而,把疯女人的住处瞒着你,不过是像用斗篷把一个孩子盖起来,把它放在一棵箭毒树旁边,那魔鬼把四周都毒化了,而只毒气不散,不过我将关闭桑菲尔德府,我要用钉子封住前门,用板条盖没矮窗。我要给普尔太太二百英镑一年,让她同我的妻子一—你称之为可怕的女巫,一起生活。只要给钱,格雷斯愿意干很多事,而且她可以让她在格里姆斯比收容所看门的儿子来作伴,我的妻子发作的时候,譬如受妖精的启发要把人们夜晚烧死在床上,用刀刺他们,从骨头上把肉咬下来的时候,格雷斯身边好歹也有个帮手。”

  “先生,”我打断他说,“对那个不幸的女人来说,你实在冷酷无情。你一谈起她就恨恨地——势不两立。那很残酷一一她发疯也是身不由己的。”

  “简,我的小宝贝,(我会这么叫你,因为你确实是这样),你不了解你谈的事儿,你又错怪我了。我恨她并不是因为她发了疯。要是你疯了,你想我会恨你吗?”

  “我想你会的,先生。”(待续)(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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