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佳人—飘(134)

《Gone with the Wind》
玛格丽特.密契尔(Margarent Mit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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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他仍然没有抬起头来,她仍然看不见他的脸。他毫不容情地把她的拳头掰开,凝神着它,接着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拿起来,把双手合在一起,默默地捧着,俯视着。

  “看着我,”他终于抬起头来说,但声音显得十分冷峻。

  “放下那副假装正经的样子吧。”

  她极不情愿地看着他的眼睛,满脸反抗和烦乱的神色。他的黑眉毛扬起来,双目闪着奕奕的光辉。

  “你就这样在塔拉一直过得很好,是吗?种棉花赚了那么多钱,能够出外旅行来了。你用自己的双手在干什么……耕地?”她企图把手挣脱出来,可是他拉住不放,一面用拇指抚摩着那些茧子。

  “这哪是一位太太的手呀!”他说罢就把她的双手放到她的膝上。

  “啊,住嘴!”她大声喊道,顿时觉得得到了解脱,可以发泄自己的情感了。“我用自己的双手在干什么,谁管得着!”“瞧我多么傻呀,”她懊恼地想。“我应该把皮蒂姑妈的手套借来或者偷到的手呀!可是我没发现自己的手那么难看。当然,他是会注意的,此刻我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看来一切都完了。啊,怎么恰好在他马上就要表白的时刻突然发生这种事呀!”“你的手我当然管不着,”瑞德冷冷地说,一面将身子挪回来,懒懒地靠到椅背上,他的脸上似乎毫无表情。看来他要变得难以对付了。那么,如果还想从这一挫折中夺回来胜利,即使她很不乐意,也得乖乖地忍受。也许,只要她甜言蜜语地说说他……“我看你也太粗鲁了,把我这双手肆意说成那样。只不过上星期我没戴手套骑马,把手弄……”“骑马,见鬼去吧!”他用平静的语调说。“你明明是用这双手在劳动,像个黑鬼一样在劳动,难道不是这样吗?为什么要骗我说在塔拉一切都好呢?”“现在,瑞德……”“我看还是说实话吧。你这次来到底要干什么?我差点被你虚情假意的媚态迷住了,还以为你真的关心我,替我着急呢。”“啊,我就是为你着急呀!真的!”“不,你不会。哪怕他们把我吊得比海曼还高,你也不会在乎的。这明明写在你的脸上,就像艰苦的劳动写在你手上一样。你是对我有所求,而且这需求非常急迫,才不得不装出这副样子。你干吗不开门见山把你的要求告诉我呢?那样你会有更多的机会得到满足,因为,如果说女人有什么品性让我赞赏的话,那就是坦率了。可你不是那样,你到这里来,像个妓女似地晃荡着叮叮响的耳坠子,撅着嘴,媚笑着讨好一位嫖客似的。”他讲最后几句话时并没有提高嗓门或用别的方式加重他的语气。但这些话对于思嘉仍然像鞭子一样辟啪作响,这使失望地看到她引诱他向她求婚的愿望破灭了。要是他大发雷霆,伤害她的虚荣心,或者斥责她,像别的男人那样,她还能够应付。然而他可怕的平静声调把她吓懵了,使她根本无从考虑下下步该怎么办,尽管他是个罪犯,北方佬就在隔壁,可她突然发现巴特勒是个危险人物,谁也休想去冲撞他。

  “我看我的记忆力出问题了。我本来应当记得你这个人跟我一样,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没有一个隐秘的动机。现在让我猜猜,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汉密尔顿太太?你不会糊涂到认为我会向你求婚吧?”她顿时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我想你不该忘记我经常讲的那句话,就是说,我是不会结婚的。”她仍然一言不发。这时他忽然粗暴地问:“你没有忘记吧?回答我。”“没忘,”她无可奈何地答道。“思嘉,你可真是个赌徒!”他嘲讽地说。“你想碰碰运气,以为我蹲在监狱里,不能同女人亲近了,便会像鳟鱼咬饵似的把你一手抓过来啦。”“可你正是这样做的呀,”思嘉忿忿地想道,“要不是因为我的这两只手……”“好,现在我们已经基本谈清楚了,除了你的理由以外一切都明白了。现在看你敢不敢老实对我说究竟为什么要引诱我结婚。”他转成用一种温和的、甚至是挑逗人的语调,这使她又有了勇气。也许还没有全完蛋呢?当然,她已经把结婚的希望给毁了,不过,即使在绝望中她也不无高兴之处。这个木然不动的男人身上有些叫她恐惧的地方,因此她现在觉得那种同他做夫妻的念头是可怕的。是的,如果她能聪明些利用他的同情心和记忆,她也许还能得到一笔借款。于是她装出一副稚气的想要和解的样子来。

  “唔,瑞德,你能给我很大的帮助……只是你为人温和一点就好了。”“为人温和……这是我最乐意不过的了。”“瑞德,讲点老交情,我要你帮个忙。”“看来这位磨硬了手心的太太终于在谈谈自己的使命了。我担心你扮演的真正角色并不是‘探监’。你究竟要什么呢,钱吗?”他问得这么直截了当,把她原先设想用委婉动情的迂回手法来诱导的计划一笔勾销了。

  “大方一点吧,瑞德。”她娇声娇气说,“我的确需要一笔钱。我要你借给我三百美元。”“到底说真话了,谈的是爱情,要的是金钱,多么地地道道的女性呀!这钱要得很急吗?”“唔,是……嗯,也不那么急,不过我要用。”“三百美元。这是一大笔钱呢。你用它干什么?”“交塔拉的税金。”“你原来是要借钱。好吧,既然你跟我讲生意经。我也就跟你讲生意经了。你给我什么作抵押呢?”“什么……什么?”“抵押。作为我的投资担保。我当然不能把这笔钱白白丢掉。”他的口气很圆滑,甚至有讨好的意思,可是她不在意。也许到头来一切都满不错呢。

  “拿我的耳环。”

  “我可不喜欢耳环。”

  “我愿意用塔拉作抵押。”

  “这时候我要个农场有什么用?”

  “喏,你可以……你可以……那是个上好的种植园呢。你决不会吃亏的。我一定用明年的棉花来偿还你。”“我倒觉得不怎么可靠,”他往椅背上一靠,把两只手插进衣袋里。”棉花价格正在一天天下跌呢。时世那么艰难,钱又那么紧。”“啊,瑞德,你这不是逗我玩吗!你明明有几百万的家当嘛。”他瞧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暖而捉摸不定的恶意。

  “看来一切都满顺利,你并不十分需要那笔钱喽。那好,我知道了心里也挺高兴。我总是盼望老朋友们万事如意。”“啊,瑞德,看在上帝的面上……”她开始着急起来,勇气和自信都消失了。

  “请你把声音放小些。我想你不至于要让北方佬听到你的话吧,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像只猫……黑暗中的猫……,眼睛尖得很呢!”“瑞德,别这么说!我情愿把一切都告诉你。这笔钱我的确要得很急。我……我说一切顺利,那是在撒谎。一切都糟得不能再糟了。我爸已经……已经……精神恍惚了。从我妈死后,他就变得古怪起来,对我没有任何帮助。他完全像个孩子了。而且我们没有一个会干田间活的人去种棉花,可需要养活的人却很多,一共十三个,而且税金……高得很呢。瑞德,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过去一年多,我们差点儿饿死呢。啊,你不知道!你也不可能知道呀!我们一直吃不饱,白天黑夜的挨饿,那滋味真可怕啊!而且我们没有什么御寒的衣裳,孩子们经常挨冻,生病,还有……”“那你这身漂亮又是从哪里弄到的?”“这是母亲的窗帘改做的,”她答道,由于心里着急,编不出谎话来掩盖这桩有失体面的事了。“挨饿受冻我能忍受得住,可如今……如今那些提包党人把我们的税金提高了,而且必须马上交钱,但是除了一个五美元的金币,我什么钱也没有。我非得有钱来交那些税款不行了。难道你还不明白?要是我交不出,我就会……我们就会失掉塔拉,而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失掉它的!我决不放走它!”“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情况,却来折磨我这颗敏感的心……常常一碰到美丽女人就要变软的心呢?不,思嘉,不要哭。你除了这一着外什么手段都采用过了。可这一着我恐怕是经受不住的。当我发现原来你所需要的是我的钱而不是我这个有魅力的人时,失望和痛苦便把我的感情撕碎了。”她想起,每当他嘲讽别人时,总是说一些有关自己的大实话,于是她急忙反过头来看着他。难道他的感情真正被伤害了?他真的有意于她吗?当他看她的手时,他是预备求婚了吗?或者他那时仅仅准备像以前两次一样提出那种可恶的要求来呢?要是他真正有意于她,或许她还能使他温驯下来,可是他的黑眼睛紧盯她时不是用一种怜爱神态,而是在轻轻地嘻笑呢。

  “我不希罕你的抵押品。我不是什么种植园主。你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拿得出来吗?”好,他终于谈到正题上来了。该摊牌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她既然敢于冲出去抓那件她最害怕的东西。一切的风情媚态便都不复存在了。

  “我……我还有我自己。”

  “是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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