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峨眉游(4)
六点半钟,我们终于登上了天下名秀峨眉山之巅的“金顶”。
平目望去,一轮红日在云海中喷薄而出,整个山头已被朝霞染红,如蒸汽如棉花的白雾,已经退到脚下,将下面的人世与我们隔开。
金顶海拔3100公尺,西望天府平原,北瞪贡呷山脉,当红日一出,顿时气清云朗,一目望去,穷极宇宙。只那白雾阻断的千沟万壑,好像仍不能看破。
忽而,一片白云从南边急速涌来,顿时四周茫茫四裹,咫尺之内朦朦胧胧。一会儿从北面扫过来一阵轻风,将白云卷去,好像谁一声号令,先前的白雾渐渐退去,再细看那兀立的群峰,青翠碧绿,一个个隐隐地站立在在沟壑深处。
当山脚下的雾渐渐退去,就留得几朵游浮于山峰之间的彩云,若那云头上站立的是仙人,告诉人们,今天群仙又要在这里聚首,那朵朵白云上下巅动像是神仙在嗟商。快乐无过于那些无拘无束的神仙们,他们今天的聚会是巧合,还是预先有约?
此时我睡在宽阔的草坪上,一如睡在软绵绵的云端。好想纵身跃进那浩翰的云海中,去洗洗这二十多年地狱留下的积垢,再学学那些快活自由的神仙,超脱自己,让我的心不再积郁和忧虑。
仰视蓝天,品味着无穷天籁的奥秘后,我俯身去抚摩那突兀而立的山崖,被那些附在悬崖壁上的山花吸引。红的,白的,黄的,星星点点地分布各处,一丛一丛到处都是。她们向朝圣者招手致意,在山壁上发出清脆的笑声,平添着绝处的生机,令人收敛对绝壁的恐怖。
就在那静得可怕,连山禽走兽都无法攀登的绝处,她们也会在那里呤唱山歌。这些大山里的天使,敢在悬岩绝壁上与万神共进野餐,这是那些在温室中芳香迷人的玖瑰,永远不可及的!她们自由屹立在山岗上,留芳在天地中。
再往下滑移,我的目光便停留在那崎岖小路上义务的布施者,那是些为进山拜佛的人铺路修桥佛家俗家弟子。他们在自己铺路的两端,摆着对求过者布施的木匣,那上面写清了铺路化缘人的姓名。
我明白了那山间的小路,原出自他们的一铺一垫,那上面留着他们的汗水和虔诚。看到他们从远处背来的一石一土,我深深为他们的努力触动:只有迈过艰难历程的人,才更加珍惜平坦大道,他们除了用对佛的虔诚去感动那些同样虔诚的布施者,相互间全凭信仰的力量在沟通。
再看那一路上的朝香者,有瞎了眼的,有断了腿的,有失去双臂和已经耆耄的老人,结伴着趔趄在那险恶的山路上。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是他们的信仰,又是他们对虚妄者的归劝!他们之中必经历过人生苦海,来领受佛的劝勉,求得一个善果。
至于那一路上花花绿绿的少男少女们,匆匆而过,是不会理解的。他们同我少年时代一样,在没有受过生活的煎熬时,是不会领悟佛所指点的迷津。
忽然一个背着游人的背架,在那崎岖小道上慢慢地蠕动,一位力夫,皮肤黑黝,满身泥汗,双颧突出,青筋暴突,汗水像雨注倾泻着他的小腿,向上蹬的双脚也不知在这悬岩山间打过多少颤,那背架上的游人,那些走到这里欲上不能的游人,就靠着他的“铁背”“铜腰”,得以饱览金顶的风采,而一家人的生活便靠他这种卖命的下苦力挣来的钱。
我知道这里没有人比他更苦,需知他脚上的任何闪失,都会让他滚下万丈悬岩粉身碎骨,那背架上背的老人或残废倒不说了,竟然也有的打扇卖俏的公子哥儿和打扮妖艳的少妇,他们那配进入这灵山佛境?如果佛有灵气,会怎样的处置这种人间的不平?我不知道但我相信。
我们在金顶照像,游览,流连往返,直到下午四点钟,一团白雾将它团团笼罩,看样子像要下雨的样子,我才扶着母亲向山下回归。我们从十八拐下行,天色将黑,我们无心偿玩遍山的猴群,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入白龙洞。
第二天我们回到清音阁,从报国寺乘车回成都的时候,我们这次历时八天的峨眉山之旅,便告完结。
八天留给我们的除了疲劳,便是心理上的寄托,我笔记本里夹着的野山花,便是我最好的纪念。有时候,我真把自己也当成了在这险峻人世中的野山花,然而我心灵的透白还不能像野山花那样的公开,我的片断,我的回忆录,便是我透明心灵的呐喊,但它们也只能掩藏着,否则我就连这一点空间也要失去。(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