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死亡的幽谷(8)赴京申冤,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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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开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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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赴京申冤,罪加一等

一、“右派”难友李恩章

从南川回来后,其他人都各自回到了原单位和家人团聚了。

我虽然有单位,但住房已被单位收回,我虽然有妻子女儿,但她们已离我而去,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当我看到我原来居住的楼房上的灯光时,我想起了我的爱人、孩子……我长叹一声,物是人非。南唐李后主那首“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的哀词涌上我的心头,不禁潸然泪下。

我只得寄居在黄沙溪交通街17号我的老保姆刘简玉的家里。

在这段时间里,我经常在傍晚独自一人到江边散步,看着滚滚东流的长江水,一股孤独悲伤失落之感涌上心头,心里不胜凄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天黄昏,李恩章忽然来找我,他说:“咱们走吧!现在正是去北京上诉的机会。”他这么一说,把我提醒了,于是,我们两个立即决定赶明天晚上的火车去北京。

这儿,要谈谈李恩章是如何也被打成“右派”的。

他是因为我!

反“右”时,李恩章是反“右”核心领导小组的成员,在划我为“右派”分子的问题上他与崔振杰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李当面质问崔振杰:“王开泰在‘鸣放’中给你提的意见,是属于工作范围的意见,怎能把这些意见说成是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呢?”,崔蛮横地回答说:“谁反对我,就是反对党。”李当面顶撞崔说:“按你的逻辑来说,我也是个共产党员,你反对我,是不是也是反对党?……”崔气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李恩章还坚决反对崔给我搞假材料,欺骗群众和上级党组织的卑劣行为。然而上级党组织只信任崔振杰,不相信李恩章。

李恩章的祖宗三代都是贫雇农,是共产党基本群众,李是44年参军的老同志,大鸣大放时没有“鸣放”,只因为我说了几句公道话,而遭到了灭顶之灾!

1958年2月26日上午,上面突然通知我参加批斗大会,我走进会场一看,原来是批斗李恩章的大会。

此时已经斗红了眼的崔振杰,将李恩章看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用除掉我的那套卑劣手段,报请上面批准,把李恩章也打成了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

自1957年毛泽东亲自领导“反右”斗争后,整个国家便处于一种近似于癫狂状态。谁要和单位独揽大权的一把手有矛盾,一把手便很容易地置对方于死地:抓住对方的一点“小辫子”,背地里收集一下“材料”,说这个人有问题,呈报上级。上级党组织也不调查,更不和受害者本人见面,大笔一挥就判下“死罪”。我和李恩章的“右派”一案就是如此,这叫做先定性(案)后批斗。1957年之后,从中央到地方基层单位再也没有人敢得罪独揽大权的一把手了,只能说奉承话,不能说逆耳的真言,只能当驯服工具,不能有独立思考,更不能与领导唱反调。谁反对有绝对权力的一把手,谁就是反党。并且由此开创了“因言致罪”的先河。

值得提一提崔振杰在把李恩章打成“右派“之前做的一件事。

在划我为“右派”前,崔振杰私下里向李恩章提出了两个诱人的条件。第一,在整我的过程中,如果李坚决支援崔,那么事后可以提升李为学校专职支部书记(校级干部);第二,李的爱人王凤鸣在“大鸣大放”时,对学校领导(即崔本人)提的意见不予追究,决不会将她打成“右派”分子。这两点,崔在李家里当面向李恩章夫妇作了许诺和保证。值得敬佩的是,李恩章在崔的利诱拉拢面前,坚守了做人的良知和正义。他不仅当面回绝了崔,还向上级有关部门揭露崔的行径。崔振杰对李恩章恨之入骨,他不仅把李恩章打成“右派”,还把他妻子王凤鸣也打成了“右派”。

据后来落实政策办公室的徐绍成说:“王凤鸣的‘右派’一案连个上报批准手续都没有。”一个无辜女人就这样被整了22年!

李恩章夫妇被打成“右派”后,两个幼小的子女也跟着遭了殃。“文革”时期,王凤鸣领着两个可怜的幼子被撵出家门,强迫住在猪圈里……

李本人在长寿湖农场“劳动改造”期间,肉体和精神上遭受残酷的摧残折磨,几乎被整死。但他始终不低头“认罪”。有人暗示他,可以写个假“检讨”,改变现实处境,他坚决用“我无罪!”回拒。他的骨气成了当时长寿湖劳改农场“右派”中有名的典型。

每当我在回顾这段历史,总是对李充满了感激敬佩之情,然而我也一直心怀内疚,因为李恩章和他家庭的悲剧是由我而引起的。

李恩章在农场劳动时,也多次向上级领导写过申诉材料,同样是如石沉大海。他也向曹子敬场长反应崔振杰对他的迫害。曹深知崔的为人,虽然内心同情李恩章,但他不敢支持他“翻案”,只是无可奈何地劝他好好劳动。

因此,在农场时我俩就商量,我们只有一同去北京直接向党中央申诉。(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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