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三节:文化的浩劫——人权的厄运(4)
(三)第三次绝食斗争(1)
从下午两点到七点,我被整整折磨了五个小时,晚上何庆云打开了我的手铐,那铐子上的血垢已经变黑,他一边故意看我的手臂,腿脚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累累伤痕,头上颈上,更是疼痛不敢触摸,一面还要奚落我,他的幸灾乐祸显然是对自己的诡计一种得意的欣赏,比之一年前,六月二十九日那晚刚来时,第一次打开我的土铐子的脸部表情,有多大的区别!
陈力被关进盐源监狱,刘顺森、邓小祝,潘朝元被严密监视,成为一个个等待批斗对象,使我无法接近他们,谁也不敢接近我,否则被发现后随时可以被哨兵拉到岗楼下付以拳脚,在恐怖气氛中个个只求自保了。
那一晚上我想了很久,最恶劣的时候终于到了。
我不可能对加给我的侮辱保持沉默,不作任何反应,但苦于无人商量,我又一次陷入极度孤立无援之中,已疯狂的暴徒们更不讲理了,如果用绝食来表达我对这场无理斗争的反抗,未必能对何庆云起任何作用。
但是,我只能用这种“最无用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愤怒和反对了。
第二天清早起来,当何庆云走来打开我的手铐时,我只向他宣布了我的决定:“我抗议昨天下午对我的无理殴打,从今天开始我将绝食,直到你们取消这种残暴无理的打人会为止。”我的第三次绝食斗争就这么开始了。
我开始绝食的第一天,天气阴霾。九月下旬的盐源已是深秋时节,身上少了血液似的,穿着棉衣还感到冷,今天我摸不清还继不继续开我的斗争会,所以,早上起来就作了准备,趁何庆云打开我的铐子后,便赶紧把棉被心反穿着,等待着厄运的进一步降临。
吃过早饭后没有喊我出工,特别将王德权专门留了不来,并由他口传了何管教的三项“指示”:(1)不准我走出本监舍一步;(2)每顿由他负责给我拿饭菜,但过一个小时不吃,便由他收回厨房,任何人不得偷吃;(3)不准我吃其它的食物和水。
交待完毕便同我一道留在监舍里,此人虽说当过雅安城的上校城防司令,可现在看不出一点威风凛凛的“师座”气派!大概由于十几年的监禁使他身材极瘦,面色腊黄,配以身着千巴万补的棉衣,像干柴棒一样干枯的双脚支撑着干瘦的身体,仅从外表看极像前清时期的乞丐。
平时他的生活极为俭省,凡有吃不完的罐罐饭都舍不得给人,而是留在碗架上,有时放过几天那饭已经酸臭发霉,仍倒进他那铁钵里,拿到烘炉房的炉子里煮开了吃。
不久前的一天,我们蔬菜组为了给苗铺筛一点碳灰,以备过冬菜的保暖施用,在监狱大铁门前那堆伙房里倒出来的碳渣中筛灰,休息时他却跑到附近垃圾堆里去,捡来一大捧又破又臭的破衣服,那是看守们的家属倒出来的东西。周学祝问他,捡那东西干什么?他说:“洗干净了补衣服。”
下班后他果然把这些破烂,拿到自来水龙头冲洗,当时非常缺肥皂,平时洗衣用的是一种叫酸姜草草根泡水,洗净后晾干,就在那件千巴万补的棉衣上,留下这些捡来的花花绿绿的烂布补的巴。
他说进监狱整整十五年了,家里从来没给他寄过一封信,更没有寄过一点吃的东西,全凭苦苦的熬过来的。看到他同我一样的孤身一人,如果不是昨天的斗争会和今天由何庆云指派他来“监督”我,我对他一直抱着侧隐的同情心,可现在,我对他充满了厌恶!
我问他:“你当城防司令那会,看到那些街上的乞丐,比你现在如何?”他尴尬的笑了笑,脸上全是苦涩,在我看来,他活得太可怜!本来可以不管的事,可他却偏偏要做当局的狗,军队中有如此的军官怎能指挥部队克敌制胜?
我忍着全身剧烈疼痛,靠在监舍的墙上,静静凝视着窗外灰色的天空出神。忽然,王德权走过来,坐在我的旁边,和颜悦色向我规劝道:“我们已够苦了,何必还自讨苦吃?”我斜视了他一眼,这个把命看得高于一切的人,是根本无法理解我的,我看见了他内心深处,良知被扭曲显示出来的无奈和尴尬。
“听说你在场部以前绝食两次?”他继续问道。关于我绝食的故事,来六队以后我还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过,他又是听谁说的?我十分注意听他怎么说。
“我觉得何必去鸡蛋碰石头呢?比如说你上次绝食留下了什么呢?大家都说你装作不吃饭,暗地里把自己的罐罐饭拿去同基三队的小子们换杂糖吃。”
说到这里,他那瘦削的脸上滑过一丝奸笑,仿佛在揭我的短,见我毫无表情,便接着说下去:“所以我说,玩这些都没用,人不吃饭怎么可以呢?我看你用不着给自己过不去,人到屋檐下,岂能不低头,你我又算什么?我看与其让人奚落还不如吃饭为好!”他说完这番话,两只眼睛试探地盯着我。(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