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军事管制——打人狂潮(17)
(八)因报告声“太小”而冻昏的人
地处云贵高原的盐源,就是在夏天,气温一般在30℃以下,腹中凭白菜萝卜这种粗纤维,皮下脂肪长不起来,身上散发的热能全都被高强度劳动所耗掉。所以,就是在30℃的“盛夏”季节,也要身着棉衣,以防一阵风吹来惹上感冒。
一件棉衣发下来,便要一年四季顶着穿,加上棉花和棉布的质量又差,穿着棉衣干活,与肉体和农作物的磨擦碰撞加剧了破损。所以一件新棉衣,穿了一年已破损不堪。
按规定,一件新棉衣要穿四年才能领换新的,要维持四年之久,全靠平时一针一线的缝补,在那个条件下,另花钱只够用来买针线,平时一到休息和假日,补棉衣便消耗了我们许多空余时间。
为御寒对那破棉衣破了又补,补了又破。到服役四年,一件棉衣要么已成一堆烂油渣,穿上比乞丐不如。要么就比原来重量超出两倍以上,全用针线拉住的千巴衣,特别在手臂和肩头处,有的地方是由十余层的破布缝叠起来。俗称“棉铠甲”比刘文采地主庄园的展出的展品,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衣着上讲,冬天和夏天的区别,仅仅是夏天可以靠一件“空心棉衣”渡日。而冬天必须靠“棉铠甲”,它样子很古怪,穿上身就变了一个驼背形体,就像一个东鼓西凹的极丑癞蛤蟆。
好在,那种条件下,全不讲衣着美观,图的仅仅是不受凉,不生病这个要求活下去,当时想如果我能活着走出这地狱,我会在今后写下记实,拿来展现于人,我想自击者,定会非常惊奇我们此时的适应能力。
1969年冬天,正当文革狂飙肆虐大陆,二道沟农六队也特别冷。到了年底,一连又下了几天雪,元旦刚过,院坝里积雪一尺多深。
这天一大早,大约凌晨五点钟左右,忽然从那雪封的院坝里传来一阵阵踢踢蹋蹋的跑步声。
我闻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向黑暗的窗外望去,灰濛濛的天空里鹅毛般的雪片还在不断地从天上撒落下来,铺盖这银白色的坝子。一阵木板鞋敲打雪地上的朴朴声,正从岗哨下方传来。
借着银白地面的反光,一个瑟瑟作抖的黑色人影正在坝子中跑动。虽然天还没亮,仍依稀可见此人正穿着一条破单衣,下身穿着一条短裤,脚拖一双木板鞋,正沿着坝子周围艰难的跑步。
一边跑,一边从打战的牙缝中挤出断断续续的哀号:“我错了……我改……”那声音嘶哑、颤抖,伴着那在寒风中不断扑打的破单衣角,发出的“扑”“扑”声,听去格外掀心。
“大声一点!”岗楼上传来厉声的命令。“看你今后喊报告还在喉咙里打转不?”岗哨狠狠嘀咕着。
又一个因哨兵判定报告声音太小,而被罚在雪地里光着身子跑的流放者就在眼前,对这种事已见惯不惊的人们,被他的喊声惊醒,到窗口边来看时,也没有多加理会,各自又爬回自己的铺位上睡去了。
然而那颤抖的认错声不但没有提高,反而越来越含糊。
“彭”地一声,一声十分沉重的响声,从那结冰的三合土坝发出,那含糊细弱的认错声和木屐敲击雪地的声响顿然中止。
院坝中,他倒下的地方四周一片雪白,唯独在他身下留下了一弯浅浅的殷红,又像是血,又像是他的最后一点体温融化的冰水。
当唐启荣把他背回医务室去时,才认出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来自自贡的农民,那几天还在发烧,他大概不知六中队的“规矩”,现在,总算一切了结了,此时,他那发紫的唇边流出一抹浅红色的白沫,铁青的脸上双目紧闭,呼吸十分微弱,光裸在外的肩膀、手臂、大腿和脚板已呈现紫青色,心脏还在微微搏动。
就为了这莫须有的“喊报告的声音太小”的借口,一个小小哨兵就可以虐杀这个中队的任何一名手无寸铁的囚奴。这便是光天化日之下,无产阶级专政监狱内每天都要发生的惨案!大陆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处处可见可闻。
悲乎,哀乎?然而,惨闻还会接连见到听到。(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