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七星山河(2)
四部不存,凤凰台已毁,琼林众弟子退往孤寂岘锋,中途三两零落,便至深阙之前,只余十几人。
苏伊道:“前是绝路,后有追兵,吾等如何逃命?”
“不如跟他们拼了。”肖彰喝道。听闻此言,芮微叹息一声,只恨自己力弱,不得与玄沙抗衡。便在此时,远处似有人声。
“众人隐蔽。”芮微道。画部弟子领命,皆藏于草丛之中。
少时,两拨人马到得此处。
“蔷羽师妹。”一人道。
蔷羽道:“林西师兄。”
“原来是诸位师兄师姐,大家都出来吧。”芮微道。
鏖战一日一夜,四部弟子首度重聚,皆感不易。林西道:“各部情况如何,请各位细说,吾等也好布策。”
琴部刘义道:“天音阁已毁,众师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六位师兄前线抗敌,生死未卜。可怜阁中这几位师弟,尚未成年,林和师兄令吾务必将他们送至安全处。”
“画部情况如何?”林西问道。
芮微叹了口气,道:“也只剩吾等几个弟子,未知师父情况如何。”
“西白马师叔……”书部竹玲欲言又止。
“师父怎样?”芮微焦急问道。
竹玲强忍伤痛,道:“吾等几个仕女,自凤凰台逃出之时,见到掌门与诸位师父,于四风台列阵,然则……”
“然则如何?”肖彰追问,吓得竹玲连连退步,以手掩口。
蔷羽上前一步,勉力镇定,道:“西白马师叔遭邵奕偷袭,已经身亡了。”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蔷羽师妹,休要胡言!”林西怒道。
斐音道:“吾等亲眼所见,邵奕向祸王行君臣之礼,难道有假?”
“吾不信!”林西大喝一声,道:“尔等女流,休再胡言。”
便在此时,一人走出,按住林西肩膀,令其冷静。
“秦简师兄。”竹玲认出其人,正是书部大弟子,立时道:“师父亦被邵奕所伤,已被玄沙之人带走了。”
秦简勉力镇定,道:“吾观众人,多是各部小弟子与仕女。琼林遭此大难,掌门与各位师父,生死未卜……呃……”压下伤势,续道:“纵使琼林不存,太师祖所创绝艺,不可断废。秦简在此,恳请诸位仕女,护送各位小弟子离开……吾等诸位师兄弟,愿与琼林共存亡。”
慷慨言辞,众人闻之,莫不心恸泪落。
蔷羽道:“秦简此言在理。时值此刻,太多人已离吾等而去。太师祖所创基业,也被玄沙所毁。祸王临世,实出众人意料之外。吾等难缨其锋,为今之计,只有暂行离开……”抽噎一声,勉力道:“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诸位也得掌门真传,不若与吾等一同离去,日后为师父报仇,重建琼林。”
“妇人之见!”林皓道,“师父待吾恩重如山,临阵脱逃,实非丈夫所为。尔等要去便去,休在此消磨众人意志。”
“二师弟,住口!”秦简喝道,林皓转头不语。
棋部沈严道:“吾之愚见,但觉蔷羽师姐所言在理。现下之状,吾等留于此地,不过以卵击石,空舍性命。”
便在此时,琴部小弟子孙离道:“吾等不走,要与琼林共存亡。”其余小弟子听闻,皆跃跃称是。
“休要胡闹。”刘义按捺不住,林西道:“好嘛,这才是吾琼林之风。”
突然,刘义喝道:“难道就为一时冲动,令无辜孩童送命么!此也是琼林之风?”此言一出,众人静默。
是走是留,众人僵持不下之际,黑雾游走山林,向此而来:“真个麻烦,这回不必争了。”毒姥姥挥舞黑金钢叉,众人立时被黑雾包围。
“众人小心。”金光奔雷,七子剑阵,踏云而来。七人驱毒,林和落于山石之上,指着一处,道:“深阙已为玄主炸出空洞,众人速速入内,吾等断后。”说罢,飞身加入战阵。林西上前一步,道:“蔷羽,速带众人进入。”
一众小弟子,并琼林仕女,纷纷进入深阙,余人断后。
林和见秦简等人还在,大喝一声:“速速进入,休得拖延!”秦简、林西跃至阵前,只感一股雄浑之力,逼压得人不得近前。
“送死无益,速速离开!”冯平大喝一声,秦简、林西但感方才压迫,心知不是对手,对视一眼,便往四风台而去,寻找掌门师父。
林和、冯平连日大战,早已气虚力弱,勉力撑持,见众人皆已入深阙,正欲收阵,亦入深阙。岂料便在此时,阴云密布,祸王踏玄毒而至,举掌之间,岘锋倾覆。
“众人退入深阙!”林和喝道,六人领命,迅入其中,玄毒紧随其后,欲破深阙。危急之刻,林和径自上前,音波洪流,挫败玄毒,却中祸王一掌,身不受控,向崖底栽去。
“二师兄!”余下六人见状,心痛如裂,冯平大喝一声:“列阵!”琴阵再起,不为诛灭祸王,却为众人生机。绵密音网,笼罩深阙四周,竟成强力结界,六人耗尽功力,为祸王一掌打散,不知落向何方。
“雕虫小技!”祸王不以为意,举掌攻向结界,却是丝毫未破,心下恼怒,连连重掌,砸向深阙。
****************************
虎口逃生,众人惊魂难定,深阙连遭重创,地动山摇。
“掌事,现下如何?”斐音焦急道。
蔷羽道:“此处不宜久留,吾等只得向前。”转向身后众人,道:“掌事者,带好各部弟子,随吾来。”
黑暗之中,肖彰“啊呀”一声:“芮微师兄不见了。”
苏伊道:“方才说话之时,芮微师兄便离开,去寻师父遗体了。”
“唉——”蔷羽叹息一声,道:“不管是谁,只消一人,担起责任,肖彰便是你罢。带好画部弟子,莫再丢下一个。”
“我?”甫接重任,肖彰心下一惊,未及说话,众人已经开拔。
“众人跟紧。”蔷羽道,众弟子相互扶持,穿越通道,终于见到些许光芒。山洞尽头,竟是一片仙境。奇珍异兽,清泉修竹,莲花石台,隐隐微光,令人目不暇接。
“此处,便是琼林高人修行之所?”斐音道,又似自语。
蔷羽眼见一处开阔之地,矗立数只莲花石坛,围出一片圆形空地,心下意料不错,走近其前,果然见到每个石坛之上,均有一个名字:“是师叔简堂,邵晨,还有师姐……言柳溪……”眼见故人之名,回忆曾经往事,蔷羽潸然泪下。
众弟子紧随其后,不觉之间,皆已入石坛界限之内。便在此时,数只莲花石坛自行移动,位走奇阵,半刻过后,众人已至另一处境界。
苏伊道:“这里有一块石碑。”
“我来看。”肖彰近前道:“第二层境界,师姐,这是个啥?”
冯亭道;“想来方才便是第一层,现下却是第二层。”
蔷羽道:“吾曾听言师姐道,深阙共有九层境界,每一层皆须数年至千年不等,方可突破。”转念之间,忽而顿悟:“定是深阙之人,知晓琼林有此一难,以助吾等。”
“缘何深阙之中,却不见人呢?吾也曾听师父所言,深阙便是琼林灵源所在。”斐音道。
“吾亦不知。”蔷羽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答。
苏伊道:“前面有一片树林。”说罢,提步便往,入林之刻,莹华四起。
“众人快跟上。”蔷羽道。
果不其然,白光散尽处,众人已立于镜湖之上。
“这便是第三层境界?”冯亭道。
“大概是吧。”蔷羽道。便在此时,琴部小弟子来报:“吴致师兄醒转了……”冯亭前往探视,道:“暂无大碍。”
“这是什么地方?”吴致问道,蔷羽略述大概。吴致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深阙前辈,为吾等煞费苦心。”话锋一转,道:“吾曾听师父所言,深阙共有九层,却不知第九层之后,又是什么?”
“吾等去看看,不便知晓了么?”冯亭道。
便在此时,琴部小弟子发现通道,众人再入第四层。
两个时辰已过,众人来至深阙第八层。吴致道:“缘何一路而来,却未见到一人?”蔷羽见众人疲累,令其稍作歇息,自取泉水、野果,送与吴致:“师兄可知这最后一层,又是什么?”吴致摇了摇头,道:“吾亦不知。”斐音走近前来,道:“琼林遭劫,师父还被关在孤寂岘锋,未知如何?”
“师父……”吴致想起景阳,心头哀伤,忽地灵光一闪,道:“为何此情此景,仿佛从前发生过一般?”斐音环顾四周,忽地心下一沉,道:“吾也有此感觉。好像是……”仔细搜寻记忆,竟然异口同声道:“梦……”
“什么梦?”蔷羽不解。
吴致道:“大战前夜,吾曾于梦中见到师父,领吾来至一处。吾便看到自己,与琼林众弟子在一起,神色紧张,吾问师父发生何事,师父却只摇头不语,随后消失不见。”
斐音点了点头,道:“吾之梦境,似也与师兄相同。”
“莫非师父早已知晓。”吴致恍然若悟。
蔷羽道:“景阳师叔,可有告知解决之法,亦或如何离开深阙?”二人不知,皆低头思索。冯亭近前而来,皱眉道:“弟子们还未找到出口。”
蔷羽令其召集众人,问道:“大家可否听闻,有关深阙之事?最高层究竟为何?可有离开深阙之法?”众人闻之,窃窃私语。忽地,肖彰近前一步,道:“吾曾听爹爹所言,进入深阙,便不可能再出来;修行有成者,自然是羽化登仙。这最高层说不定,便是天界了。”
“啊?真的么?”苏伊睁大眼睛,吴凡道:“那吾等岂不是……要成神仙、长生不老了……”
“听人说要成仙可难了,吾等却不费吹灰之力呢!”棋部一人道。
吴致喝道:“休言诳语。吾等现下生死未知,不可想入非非。”此言未落,地动山摇,有如排山倒海之势。蔷羽心下紧张:“莫非……祸王已入深阙?”摇动暂停,众人心头害怕,几个仕女,抱头而泣。
“众人休要害怕,天无绝人之路,想必自有方法。”蔷羽话音未落,天地再度摇晃,隐隐玄雪飞舞。
“恐怕已至第二层了,若吾等……”斐音勉力站定,幸而震动已停:“深阙既无法出去,后又有祸王追击,吾等岂非要葬身于此。”
便在此时,一个书部小弟子道:“这里有门……”众人围上前去,果然见到一道石门,被青苔藤蔓覆盖,几无可辨。众人撤下藤蔓,却见石门之上,铭刻有字:“至高之境,吾弃尘缘,孤独修行。”另有小字,落款为“燕平君”。
“燕平君是何人?”冯亭问道。
吴致道:“是太师祖之师弟。”
“吾知晓。”琴部小弟子近前道,“相传深阙之中,也有一个伯伯出去过呢!”
“噢?”吴致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泽林,你又怎的知晓呢?”
泽林拍拍胸脯,道:“吾听爹爹讲的。”
“那你爹爹还说了什么呀?”蔷羽道。
泽林道:“爹爹说,那个人就是燕平君。”
冯亭玩笑道:“好大口气,那你爹爹又是谁?”
泽林双手叉腰,道:“我爹爹,便是凤凰台大师兄泽木啦!”
蔷羽道:“吾也曾听闻,曾有一位前辈,自深阙而出。如果当真是为燕平君,想来或许这便是吾等生机。”
肖彰推开石门,道:“事不宜迟,吾等离开吧。”说罢,纵身而入,画部弟子紧随其后。大地再度晃动,更加剧烈,吴致道:“只有如此了。”说罢,也令众人入内。转眼只剩下几人,蔷羽道:“休再拖延,若是祸王来此,不堪设想。”
棋部韩童道:“石门所言,入内之后,便然抛弃尘缘。吾还这么年轻,吾不想……”
蔷羽喝道:“如若在此,命都没了,还有何不可割舍?”
画部俞芳道:“家中还有双亲,吾乃家中独女,岂可弃之而去……”
蔷羽道:“然则,尔等留在此地,亦是死路一条。这扇门后,便是唯一生路了。”话音未落,胡锵道:“其实,还有一条生路……”
“在哪里?”蔷羽脱口而出,胡锵抬了抬眼,复又低首,叹了口气,蔷羽立时心明:“你想投降祸王?”
韩童道:“非是投降,而是权宜之计,想来夜洋之辈,主动归降,玄主尚不忍杀之。祸王是为其父……”
“住口!”蔷羽喝道,“尔等好生糊涂!”待要再言,地动更甚,沙砾乱飞,俨然祸王临世之景。吴致叹了口气,道:“随他们去吧。”拉住蔷羽,一同入洞,关闭石门。果不其然,巨大黑影隐隐闪烁,余下几人皆俯首称臣:“拜见祸王……”
石门之后,蔷羽气愤至极,未知琼林之内,竟会教出此等懦夫。暗黑甬道,只剩不到十人,踽踽而行。未知走了多久,未知前方何向。众人力竭之时,终于看到甬道尽头,隐隐白光。
“出口,出口在前面!”肖彰道。
“快走!”众人不敢睁眼,鱼贯而出,半晌之后,方才睁开双眼。只见耀耀日光,清白天空,鸟语花香。
“这是什么地方?”冯亭道。
“好像是一片树林。”苏伊道。
“废话。”肖彰仰头而视,道:“北边有炊烟,好像是个村落。”吴致、蔷羽等人暂且将息,肖彰、苏伊前去问话。半晌,提了清水干粮回来:“师兄、师姐,乡亲们说,这里是人世……”
苏伊道:“乡亲们很善良,还送给我们好多吃的。”众弟子见状,纷纷围将上去。
蔷羽皱眉不解:“缘何深阙最高修行之处,既非深山也非老林,却是红尘俗世?”
吴致摇了摇头,道:“吾亦不知。”
****************************
士君夫身受重创,气息大乱,勉力奔走于山林之间。思绪混乱至极:“邵奕叛变,西白马已死,言毕尽被囚……种种计策,重重谋划,均不得奏效。琼林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不行,吾不能……”隐含最后一口气,终点已至,便是寂封沉渊。一语不发,凭持最终心念,仅剩最后一丝灵源,破除寂封,打开沉渊。迷濛眼中,只见华光四射,游离意识,停格于曾经年少:
“太师祖,吾将山贼打败了。”
“师兄……缘何受伤若此?”
“师弟别怕,山贼来寻仇,已教吾打跑了。”
“师兄,你醒醒,吾再也不冲动了……”
——那时还是少年,岁月静流,时光消磨,发已白,人已老。
“君夫切记,凡事多与师兄商量,切莫自以为是。”
“弟子谨记,再也不会想当然……”
百年已过,许多记忆,早已模糊——
“师父尚在,缘何掌门会传位于景阳,岂非太过可笑?”
“大胆辛集,竟敢伪造掌门手令,打入寂封沉渊!”
寂封沉渊已破,光华消散处,一道孑然身影,缓步而来,气息令人熟悉。
“弟子错……太、太师祖,能否原谅……”视线模糊,意识将失,士君夫抬眼望去,但见走出之人,却是景阳。
“太……”人世最后一眼,终见真相——景阳摇身一变,竟现另番面貌,发须皆白,手持拂尘,遗世独立。“……师祖……”景阳一挥拂尘,士君夫沉埋尸骨。
景阳叹息一声,背负瑶琴,翩然乘空,来至孤寂岘锋之顶,拂尘化招,梦境通道,凭空而现。景阳迅入其中,人世之景,却现另番样貌。运使神通,拂尘丝线,越伸越长,转眼无际,卷起祁连三峰,并越陵峰、无极山、灵山与云峰,七座险峻高山,乍然腾空,便至长江天险,轻落于地。奇景绝技,蔚为壮观。
七山排阵,应天北斗。地作七星山河,势成南北对峙。(待续)
点阅【天地清明引】系列文章。
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