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风:遥远的声音

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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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8月23日讯】生活中有一类人的声音,虽因普通和相去年代的久远,变得模糊不清,但却不时潜入脑际,叫人忘记不得。

他在当我们老师的那会儿,大概已快四十了。细长的个条,细细的声音,细成了一条线的眼睛。我记不清是否看见过他的眼珠了,只记得头两天,每当下了他的课后,总能听到一些胆大的同学在议论:“嗳,今儿看见他的眼珠了,黄的!”于是,便有一番小小的争闹,直到他手指夹着书,紧闭着嘴唇又出现在教室门口。

不知为啥,换他来这里做我们的级任老师。我们这个班是学校的分部,两间低矮的平房座落在城郊结合处,门外有一块空地做我们的操场。操场的四周长着一些梧桐树,大部分树干的下半截被剥去了皮,露出斑斑块块的青白色,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我们的名字。夏天,能听见窗外绵绵不断的蝉声;冬天呢,光秃秃的枝干上常织着一层厚厚的雪,男孩子们喜欢缩起脖子拼命地摇,落一头晶白的雪花,尖叫着跑去。

他的宿舍紧挨着教室,房门整天闭着,通常都是听到关房门声,我们才像老鼠般的四窜入座。每回,他瞪着大伙儿的头一句话就是:“昨天的功课温习好了吗?”回答他的要么是鸦雀无声,要么是一阵惶惶不安的骚动。这时,他就会叫起一个同学,听他结结巴巴地背书,紧皱的眉结下,射出两道细细的冷光来。“回去都干嘛了?像个好孩子吗!”他老是这么说,一边还朝我们抡一下那条细长的胳膊。

最不愿意的是有时放了学,他也要把我们留在教室里补课。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教室里四面透风,一屋子呼出的热气都在窗上结成了白雾。我们冻得发麻,待到他转身在黑板上写字,便一起跺起脚来。“谁在跺脚?注意力集中些就不冷!”他微侧着头,大声呵斥道。

还是一阵阵地冷。但他已写完了字,搓了搓那双细长的沾着粉笔屑的手,板着脸孔一声不吭地瞅着我们。于是脚只好在原地委曲地蠕动。

不久,我们练习簿的背面,就出现了他的“肖像”:有意画短的双腿,有意画得更长的双臂。“猿猴!”我们在背后这样叫他。

可是打那回以后,我们变得不那么恨他了。那是他的国文课,他远离黑板,站在第一排课桌前,目光有些空朦,口中抑扬顿挫地念着一首民歌: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上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岭开道,
我来了!
………

然而,不知是他那神态和细溜溜的嗓音,在我们觉得太不像玉皇龙王,还是有人想乘机松弛一下紧吊的神经,在该到我们念时,一个个憋足了嗓门使劲儿喊,乱糟糟的声音震耳欲聋,还夹杂着谁的怪声怪气,最后是一阵憋不住的嘻笑。他惊愕地怔住了,继而气得满面通红。“谁带的头?谁带的头?不想学给我出去!你们这帮坏孩子!”他冲我们喊着,脸色变得铁青。当然没有人出去,但谁也不敢再看他,心里直巴望着下课铃快些响起。

下午第一节课后,外面下起了劈哩啪啦的雨夹冰雹,屋子的这儿那儿开始有雨水漏下来。我们正磕碰着桌椅躲避那些“灾区”时,门被推开了,他走了进来,带进一阵纷纷扬扬的雪沫。

“同学们,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奇怪。教室里一下静了下来,昏暗的光线里,只见他瘦削的脸颊,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忧柔来。

“那时,我才七岁,”他缓缓地道:“爸爸不知为啥被人抓走了,妈妈又气又急病在了床上。为了生活,我不得不每天提个篮子沿街乞讨。可是,我多么想去上学啊,每当看见别的背着书包的娃儿,心里就不知什么滋味。

有一次,在家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下,迎面打打闹闹地跑过来一群放了学的孩子,我看得出了神,忘记了给他们让道,其中有一个牵着条大黑狗的,指着我突然放开了狗,那狗猛扑过来,一口咬住了我的腿……”他不再说下去,头垂得很低,教室里开始出现了鸣鸣的哭声。“嗯,孩子们”,良久,他抬起头来,把右脚搁到前面的一张椅子上,弯腰撩起了裤管,“这就是那被狗咬的的疤。”于是,我们惊惧地看见了一块碗大的酱油色的伤疤,这时,又有人哭了起来,渐渐地,不知是谁从座位里走上前去。

接着大伙儿都围住了他,并有人胆怯地用手去摸那凹凸不平的疤纹。一层雾状的东西,出现在他的眼睛里,他仍弓着背,前倾著身子,一动不动,成了一座简朴的雕像。风在门外鸣鸣地叫,雪花仍扑打着窗子,然而,我们把一切都给忘却了。

那个骇人的大疤起了神奇的作用,我们忽然对他敬了起来;而他,声音里也失去了许多以往的严厉,我们渐渐习惯了他那看不见眼珠的眯缝的目光;习惯了看他反抄着双手,在我们做作业时,沉静地望着窗外树枝上飘下的落叶;习惯了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仰着脖子,往眼里挤几滴药水儿……

但是,到了年底,忽然发生了一件神秘莫测的事。有一个拖着两条大辫子的阿姨,常在黄昏人静时,轻轻敲他的房门。而以后,那间似乎总像是无人的小屋,开始响起了脆脆的话音。尤其叫我们惊讶的是,他竟一改往日那随手关门的习惯,让我们进他的屋里玩儿。尽管我们从屋里那简单极了的摆设里,发现不了一点新奇的东西,但仍然高兴得要命。他的桌上有许多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毛笔,他用它们来画花。有一次,他先在纸上涂抹出一朵蓬蓬松松的红中见白的花苞,接着用墨丝拖出一根长长的茎,最后勾勒出一片边缘微微卷起的宽大的叶子。

“荷花!”他对我们说,不知为啥,淘气地一笑。他笑起来竟很好看哩。

我们开始喜欢起大辫子阿姨来。好几回,当我们瞧见她走进小屋时,便一窝蜂地把耳朵悄悄贴在门板上。可我们总是听不清他们的话,屋里只清晰地飘起一串串笑声,我们听出是大辫子阿姨,虽然不知她为什么笑,可因为她笑了,大伙儿也忍不住就笑起来,直到里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才像一群惊雀轰散而去。

我们到底没能听见他们说些什么,在一天上完课后,他的双眼突然瞎了。一辆白色救护车载着他和几个惊慌失措的人,开走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们去那个医院看他。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被套里,身子显得更加细长,眼睛上扎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我们告诉他,这次期考我们班的平均分最高,告诉他我们有了个火炉,教室里不那么冷了。还对他说了许多接替他的那个老师的坏话。他默默地听着,偶而问我们几个问题。临走时,我们看见他的嘴边伸出了笑纹。

大辫子阿姨许久不来。我耐不住,去问妈妈。妈妈听完后说她不会来了。可我不信。有一阵,我们猜想她该来了,就天天放学后在教室门口,玩到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余红。可是,旁边的门直到几个月后我们毕业,始终没有人去敲……

如今一晃已是好多年过去了。有一次回家探亲时我路过了那个学校。望见原先的屋子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几幢亮堂堂的楼房。操场扩大了,修起了跑道,添了球场,纸是那些树,还在老地方。假如我去仔细察看树身的下半截,一定还会发现那些歪歪扭扭的名字。然而我终未过去。在走过一个教室时,看见一个身穿白色T恤衫的年轻人在讲课……于是便忆起了那个冬天,想起了那位老师,他现在哪里呢?他的眼睛治好了么?在人生的风风雨雨中,原本存在着一些普普通通,而却交融着可贵的精神的东西,这种心灵的品质,在今天这样的时尚社会里,越发叫人感触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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