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在康巴的传奇经历 第七章(续2)

康人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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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6月25日讯】*树上有雾

整整三个星期,我的腿捆着夹板,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过幸福的日子。

达瓦拉姆每天来照顾我的生活。怕我寂寞还给我拉琴,放噪音刺耳的半导体收音机。达瓦拉姆让我感受到了藏族女孩子的贤惠与细心,她知道我不能下床去方便,就到村民那里借来了“机东”(尿罐),放在我的床角。她说,一个女孩子向别人借这个东西,麻起胆子才说得出口。没法子,只有把脸皮揣进怀里了。我从她眼眶中滚动的泪水中,懂得了她内心的委屈和折磨。我看着她每天给我端屎端尿去倒时,摀住鼻孔做出很难受的模样,就害羞地用被子摀住发烧的脸。每次她都把“机东”冲洗得干干净净,又放回床角。她问我:“今天好些了?”我说:“好些了。”她就满意地笑。把刚烧好的茶端给我。

我的两个阿妈,阿意朗卡措和阿意白玛都拿着糌粑来看我,见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便伤心地落泪,说一些安慰的话,说的我心里也酸死了。

阿嘎一来就叫我别动,他把一个红绳子套在我的脖子上,指着红绳上的一个结,悄悄地说,这叫“索旺”,是活佛加持过的,能消灾辟祸。他对我说,他早就知道那上面不能画画,那是活佛开光过的墙。他问我:“你还想在上面画吗?”我说:“还想画。”他便沉默,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出来。我说:“摔不死,我还画。真的,那里缺幅画,很难看。”

他笑了,为我的固执,说:“你想画就画吧。”

他站起来,想走。看得出,他笑容背后遮掩着内心的悲伤。

我叫他埋下头来,低声在他的耳边说:“我想把墙皮盖住的那幅佛像恢复过来,也学学藏族壁画的真功夫。”

他望着我,有些惊异。伸出手来在我头顶轻轻拍拍,说:“那是幅不动佛,里面有十万个小佛。”

他走了。阿嘎说的话让我思考了好几天,我终于想通了。十万便是整个大千世界,一支小小的画笔是永远也画不出的。

那面墙壁便空在那里,什么也没画。寨里人仍按着习惯,进寨出寨,都绕着石堆转圈。我知道,在他们眼中,那面涂得一片雪白的墙应该有些什么。尽管看起来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可转上几圈后,色彩便丰富起来,五彩缤纷如雨后的彩虹。那是与他们的精神和魂魄结为一体的生活。

只有像我一样的远方流浪而来的外乡人,才看不见那面墙上的色彩,眼中才是一片无色无味的空空荡荡。

那一个月里,我很少见到苗二,他常常一大早就走了,很晚很晚才回来。进屋便忙自己的事,谁也不理睬。那些日子,我眼中只有达瓦拉姆,享受她的琴声和照顾,也懒得过问其它的事。甲嘎还是老样子,吃完晚饭,就早早地上床睡觉,第二天很晚很晚才起床,好像很累很乏,不睡觉就提不起精神。开始时,达瓦拉姆一拉琴,他便满脸的不高兴,用被子把头捂得死死的。后来,他好像很欣赏达瓦拉姆的琴声,半躺在被窝里听,嘴里还哼歌,接着便是很粗重很响亮的鼾声。

琴声和鼾声常常是交替响在高原的夜晚,半轮月儿便愉快地从厚厚的云层中跳出来了。那时,我便扳着指头算,又过去几天了。

土登曼巴来瞧我的腿,他说恢复得很好,再过几天我就可以拆了夹板,练习走路了。

那天,阳光辣辣的,从窗外斜射进屋,看一眼身上就冒汗。我说想到外面去走走。达瓦拉姆在我背后垫了个棉被,说:“你再老实躺几天,我陪你走。”

我说:“我想走远点,踩着一地的阳光,到我们从没去过的地方。”

达瓦拉姆说:“我还想去沼泽地走走。”

我没开腔了。我看见她脸上的红晕,她肯定也同我一样,想起那片诱人的沼泽地,想起沼泽最后的终点,那池醉人的温泉和常在我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的那个夜晚。

我和她都沉默不语,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诱惑。

那一刻,屋内什么声音都停止了,只留下她的有些激动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那声音使我的脑子又嗡嗡响起来,我感觉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在膨胀。

我抓住她的手,肩膀和后背,她躺进我的胸前时,又担心什么似地让开了。她说:“小心点,小心,别碰了你的伤腿。”

我说:“没事。你挨紧我,挨紧我,就这样挨紧我,我才好受。”

她紧紧地挨着我,用滚烫的脸和起伏的胸。她轻声问:“腿不痛?”我说:“不痛。”她便大胆地张开嘴唇含住了我的嘴唇。那一刻,我与她的焦渴了许久的嘴唇,终于寻到了生命的琼浆。我们使劲地吮吸,混着不停滚落下来的咸涩的泪水。她叫我别动,小心伤了腿。她的手很小心很仔细地解开了我的腰带。我也把她的裙袍褪了下来。我俩紧紧地拥着,没有动作,没有说话。我感觉到身体快要爆炸了,不死死搂住她,就会炸成一团碎肉。

停在窗外的阳光移到了别处,我们没有了时间。

过了很久,我们听见门前有响动,松开手,回过头,大敞的门前站着一脸尴尬的甲嘎,他在门前的石台上故意敲了敲锄头上的泥,表示他出了早工刚回来。

达瓦拉姆整理好衣袍,对我说:“你就睡一会儿,我回去看看就来。”

她在甲嘎的身边低头走过,胀红了脸,像犯了什么错误的孩子,一闪身就逃到了屋外阳光中去了。

甲嘎走进屋子,从在火炉边倒了碗茶,边喝边看我,一脸的坏笑。我把脸朝向墙壁,没理他。

他默默地舔食糌粑,又在偷偷地笑。

他把碗往桌上一扔,说:“如果换了别人,我今天的拳头就把他的脸揍开花了。”

我望着他,一脸的疑惑。他摇晃着圆头笑,好像要我相信他的话。他说:“达瓦拉姆看上的是你,我就不争了。你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喜欢达瓦拉姆,喜欢听她拉琴。”

我咽下了一股酸味,说:“你怎么不跟她好呢?”

他苦笑了一下,说:“达瓦拉姆看不上我。我会什么呢?除了拳头可以比一比。我不像你,生有一双好手,会画出那好的画。”

我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很长很尖,手背尽是粗糙的纹路。达瓦拉姆看上的仅仅是我的这双手吗?

我说:“你就不爱她了?”

他直率地说:“爱。我在心头爱,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爱。不过,我不同你争。也许,我将来会搞上其他的女人,可我爱上的只有达瓦拉姆。”

他话中的一字一句,都像扔到我的头项的石头,很硬很重。我心内的酸涩变成了苦味,怪不舒服的。甲嘎是个闷声不响的人,可心内却怪复杂的。

苗二很晚才回来,什么也不吃,脸脚也不洗,便躺在了床上,望着天花板对我说:“这地方住久了,人都变成不想说话的石头了。再住下去,身上就得长青苔了。”

我笑了一声,说:“不住这里,你难道想住牛圈中去。”

他伸手在火炉上点了一支烟,吐一口烟雾说:“我想出去流浪,拄个讨饭棍子,走村串寨,说不定命活得更长。”

我又冷笑了一声,想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又在胡思乱想了。在甲嘎的鼾声响起来时,他半躺在床铺上,还没打算睡。他一口一口地喷着烟雾,眼眸子死死盯着天花板,好像那里有什么奇妙的东西。我猜想,他的那个让整个亚麻书震惊的计划,便是在那一闪一闪的小烟头上,酝酿成熟的。

*逃婚

我的腿刚能走路,便跟着社员下地锄草。

是锄豌豆地里的草。此时青稞苗已长高了,绿得很有生气的麦苗全中,可以发现刚刚探出头的麦芒。青稞的麦芒与大麦一样,很长很尖很硬,像一根根直竖的钢针,守护着青嫩的还没灌浆的麦粒。杂草在青稞地里很难辨认,一般青稞锄草还要等待十来天,麦苗全出头后。那是最后一遍锄草,之后便是等待收获“黄金”了。

我们锄豌豆地里的草,那是很细致的活,没有人哼歌,也没有人吼劳动号子。锄草用的锄头也很轻,锄把很短,用来却很顺手,左一锄右一锄,再埋上肥沃的土,就朝前推进了。锄了草的豌豆地里可以嗅到豆苗的青香,累了渴了,社员们便扯一把嫩苗尖放进嘴里,嚼出满口的香甜味。

收工时,苗二扛着锄头故意落在最后等我。他同我肩并肩走在地坎上,问我腿好些了么?我伸伸腿,说:“很好,没伤过一样。”

他说:“土登曼巴的医术远近闻名,他曾给班禅大师治过病,据说,居住在北京的班禅大师还常寄信来问他要治胃病的药。”

我同他扯着闲话,朝寨子走。看见寨口那堵刺眼的白墙了,他停步不走了,说:“找个地方坐坐,我件事想找你商量。”

我们在一个无人的土堆后蹲下来。

我们的眼前是空旷的原野,风直直的刮过来,把我们的脸皮都刮得快裂了。可苗二还是不想挪一挪。他憋了很大的气与我说话,脸红红的像在用声音与这股蛮横不讲理的风苦苦拼斗。

他说:“我决定了,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

我问:“是回你的江西老家?”

他摇头否认,说:“会走很远,谁也休想找到。”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笑了一声,说:“这里呆着太苦闷了?还是我和甲嘎这几天冷落了你?”

他没说话,从兜里掏出烟叨在嘴里,却怎么也划不燃火柴。他失望了,把烟又放进兜里,说:“你是我的朋友,你不会把我的事讲出去吧?”

我说:“我不会。要不要我起誓?”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还是对你讲讲实话吧。我这次走,要带上翁姆。”

我说:“她愿意跟你走?”

他说:“是她把这里的老规矩告诉我的。”

这地方有个从远古流传下来的规矩,女方定了婚后,又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她得与这个刚爱上的男人远走他乡,叫着逃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女方的家人与男方面的家人都要满世界去寻找他们,假如很长一段时间内寻不到他们的身影,而女方抱着与心爱的人生下的孩子回到寨里,男方便自动退婚,承认即定的事实,不再死死纠缠。如果寻到了他们的藏身处,两个男人会有次生死决斗,不管输赢,女方都属于男方,那私奔的男人赢回的只是尊严。当然了,常常是被打伤致残,因为选择私奔的男人大多是痴情的弱者。

苗二说:“我不得不与翁姆私奔。我们相爱,你不懂那爱的滋味,我的灵魂与她的灵魂全死死地缠绕在一起,像搓成一股的牛毛绳。再说……”他脸红了,我第一次发现,苗二还会害羞。他咬咬牙,说:“翁姆已怀上了我的孩子。”

我惊呆了,有些不知所措了。我的这个朋友,常常见他大大咧咧地出门进门,天不怕地不怕像个造反英雄转世的种,脸上还有孩子的稚气,却对我说,他有孩子,快当爸爸了。我不知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什么。我只有把我的担心告诉他:

“陈达吉在部队干过,听说枪法很准的。”

他冷笑一声,说:“他的枪口寻不到目标,只有对准羊粪蛋射击了。”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像个斗殴获胜的顽童。

我还是有些担心地说:“陈达吉嗅觉灵,我怕你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说:“跑不出也要跑。这地方山那么多,我不相信他会为个女人丢了公家的事不干,满山遍野去找我。陈达吉是狼,翁姆走了,他还不嗅着其他女人的味去?”

他便笑,望着渐渐西下的夕阳,说:“明天,我就坐在另一块土地上了,那边也有这么好看的夕阳?”

我叹息了一声,没回答。毕竟,他是我的同甘共苦的朋友,他要远行了,是福是祸我不知道。这时候谈什么夕阳,我心里产生的只有忧伤。

他对我谈了经过几天周密考虑的计划,叫我把能吃几天的糌粑、茶叶和盐巴装在皮口袋内,还有他的衣服,毛衣和棉衣,尽量多装一点,放在厨房里。他不想自己准备,他做了,别人就会发现他想干什么。他第二天一早就偷偷地走,谁也不惊动。他自信地说,等寨里人发现他们是在逃婚时,他与翁姆已在天边的某个地方过幸福日子了。

夜晚,他出门约翁姆去了,达瓦拉姆在我这里坐了很久。我没心意陪她玩那种叫抽十点半的卜克游戏,我的心在别处乱飞。她也看出了我心中有事,旁敲侧击地逗我说出来。我没说,我是个守信用的人。

达瓦拉姆走后,甲嘎在床上独奏他的鼾声曲。我开始为苗二准备他要的一切东西。我小心地不弄响任何声音,一切都是在黑夜中悄悄地进行。

后来,我疲乏地歪躺在床上,听见苗二进门的声音。我想给他说话,身子却向更深的夜沉去……

我睡得很死,连上早工敲铧犁的丁丁当当的声音都没听见。起床后,掀开门,一片灿烂的阳光涌了进来。苗二早走了,门前连脚板印都没留下。

甲嘎也起床了,在阳光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脸怪笑地看着我。

我说:“昨晚不知吃了什么东西,竟一觉睡了这么久。”

平时把话语管制得比金钱还吝啬的甲嘎,却说了句让我眼睛惊得发愣的话:

“有人想逃跑?逃得了天边,却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

我说:“你已经全知道了。”

他笑了一声,说:“苗二半夜走的,我全看见了。我半夜起来撒尿,就看了。苗二和翁姆牵着匹驮满东西的白马,踩着月光远去。”他对我说,他担心那匹马要坏了他们的事,那是队里的马,白天要去区粮店驮冬小麦的种子。白天发现没马了,他们的事就败露了。

我说:“苗二不会这么蠢。”

甲嘎一脸的冷笑。

不久,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队里的那匹大白马仍在圈里啃干草。苗二肯定只让马把东西驮到了公路边上,然后搭乘便车跑了。甲嘎和我相视而笑,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甲嘎用他粗哑的嗓门给我唱了一首歌,曲子很古老,旋律很悠长,尾音处却使人伤心得想哭。他问我:“听懂我唱的意思了吗?”我说:“不懂。”他说这歌是逃婚人唱的,在我们这一带很流行。不知道苗二会不会唱?

山崖上有水一同喝,
远去他乡你要带上我,
日子不管是苦还是乐,
我都随你一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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