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四面墙正卷》(七十五)

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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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9月4日讯】(5)话外有音

小七是个乖觉势利的,广澜一把他从胖子手里接管过来,转天就跟霍来清拆了伙,端着盆跟赵兵凑一槽子里去了。霍来清跟小七,本来刚伙了不到一个月,感情也不深,但突然被甩开,还是忍不住骂了许多闲街。

何永倒是活跃,把几个散落各处的小不点都搜罗到一起吃去了,看霍来清孤单,也招呼一声,霍来清立刻就上了道儿,欢天喜地凑进去,那一伙就有了六七个人,除了何永,都在20岁上下的样子。

小佬说:“何永这个鸟人,糊弄小孩饽饽吃哪。”

老三说:“何永傻精,假精,除了弄些小花活找找乐子,不会坏心眼,光嘴上花哨罢了,没什么新鲜。”

小佬道:“昨晚上他到我们屋里,跟广澜一通臭聊,我倒听出点门道来。”

“恩?”

“不总有个胖丫头给他接见吗?那女的跟二龙的马子——常给二龙接见的那个——以前是一坑里坐台的,俩小姐在门口见面一聊,就把何永跟二龙给聊到一锅里了,何永觉得二龙冲这层关系,怎么也得罩他一下呢。”

“嘁,不杀他灭口就好。”我笑道。

小佬提醒道:“何永跟广澜说了,想调我们屋里去。”

老三往何永那边横了一眼,愤愤道:“小子嫌我这里给他福利少了?想攀高枝啊——正好,赶紧走人,广澜要真要他,我就把你换过来,自己人在身边好办事,你在广澜手底下窝着,也太憋屈。”

“那回去就换呗。”小佬来了精神。

老三说:“这话,得等广澜先开口,不然,显得我如何如何似的。”

结果当晚广澜就跟老三提了要人的事,说已经跟二龙打过招呼。

“我们屋里的,你随便挑一个,小七给我留下就行。”广澜说。结果小佬就过来了,睡在何永原来的铺上。

老三说:“何永一走,这屋里清净一大块。”

刘大畅深有感触地说:“可不是,天天睡一觉了,他还在那里欢哪。”

其实这屋里真正热聊的不是何永,是老三自己。老三素喜交游,鬼头蛤蟆脸的人不少,有本中队的,也有对面号筒的,都是在队里能晃两膀子的主儿,我渐渐就对他说过的“这次进来不跟流氓搅乎”的思想有些怀疑。

其中有个叫大军的,浑身上满了“活儿”,是最近才联络上的,三中那边的一个老犯。大军说自己在三中很牛,组长杂役的都得给他让路,官儿们拿他也没辙——独居,呆过,不管用;电棒,挨过,不管用。“死猪不怕开水烫。”大军这样评价自己——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大军看上去的确生猛,光是身上那些龙争虎斗鹰击长空的缭乱文采,就让门外的人看得胆寒。大军毫不避讳,老三一要求,他就扒了衣服,展览他身上的动物迷彩。

“看这里。”他拍着屁股说:“五福临门。”屁股的一边,刺着五只黑蝙蝠。

老三望着另一边的彩色卡通猪笑道:“这边肯定是肥猪拱门啦?“

大军说:“是不懂还是拿我找?猪,跟牛八朱谐音,朱门,就是有钱人家,老师,老师对不对?”

我看着他的屁股笑道:“对对对,有钱人家。”

“看我两条腿了么?乌龙盘柱,底稿遝的是天安门的华表,肚子上这个,早期作品了,麻姑献寿,现在都不时兴往身上刺人物了,怕降不住啊。看后面,我自己看不见,是我最满意的披肩龙和下山虎。胳膊上这活儿就不能提了,十六七岁时候瞎弄着玩的,那龙有点象菜蛇了,败笔。脚面上就甭看了,一边一金鱼,那也叫鲜亮!”大军精神亢奋地给我们介绍着,象个职业导游。

老三羡慕地笑道:“我一直想弄身活儿,几次都没赶上手艺好的,现在老了,再弄一身花出去,让人骂啊,老不正经似的。其实我这里也有个东西。”边说边拉下半截裤子点给我们看,他肌肉开放的大包下面,刺着“王天赐”三个字,每个字有铜钱大小。

“我儿子的名字,我在广州劳教的时候,儿子刚过满月,想儿子啊,就刺了这个,现在都有些模糊了。”

老三拉上裤子,笑问对面铺的刘大畅:“老刘,在西北那麽多年没弄活儿?”

刘大畅笑道:“老活儿了,没水平。”

“露露,给兄弟借鉴借鉴。”大军兴奋地撺掇。

刘大畅撩了一下囚服,露出肚皮上一幅粗糙的写意般的人物画来:“刘海赶樵,太老了,有二十多年了吧,墨都散了。”

大军笑道:“怎么上了这么个活儿?那时候流行这个咋的?”

“咳,不就是觉得好玩嘛,那时候太小,看人家刺,就跟着刺,还求爷爷似的不愿意给你弄哪。”刘大畅把衣服抻平整了。

“那是啦,二五眼的人,谁给您费那个劲?在劳改队里能往身上上活儿的,怎么也得先混个牌儿名啊,鸟屁都给弄一身花儿,上哪显人头去?”

老三笑道:“要是倒退十年,我说啥也得弄身披挂出去,怎么也进来一回,在外面还真没有这个心思。”

大军说:“你要真有心思,回头我马上安排。每年开春、秋后,是上活儿的好时候,冬天太冷,夏天又容易感染。除了我,三中那边有好几个手艺还行的,已经开始忙活着了,这里面跟外头一样,什么人才都讲究扎堆儿,锁找门、碗找盆、泥鳅找淄泥儿——怎么样,上不上?”

老三笑道:“不是那岁数啦。”

“人还能叫岁数给挡住?关键看你心气,心气有了,岁数就没了——人活,就活一个精神!”

老三笑道:“等我心气来了再说吧。”

“我9月就开放了,过期不候啊。”大军边扣上了最后一个囚服扣子边鼓励他:“你还能来几次劳改队?混一辈子了,身上不留点纪念,多亏啊,让人还以为咱在里面多落魄哪。”

老三笑指邵林道:“不行先给我小兄弟弄个猛龙过江丹凤朝阳什么的?”

大军正色道:“丹凤朝阳那样的活儿我贵贱不摸,我玩就玩阳刚的,龙虎鹰豹全行,现在正拿那边一哥们儿的大腿练蟒哪。”

老三笑起来:“练手啊,三哥这身子敢交给你?”

“拿来练手的都是屁屁,能拿梯己人练嘛。”

老三满足地笑着,边让大军喝茶边说:“等这阵风声松松,没准我还真留个活儿出去。不过现在不能忙活这个,林子他们还没出来呢,咱俩再进去,就热闹啦,独居不成彩绘展览馆了?呵呵。”

提到林子,大军的话题一转,说:“林子他们这事儿还没完哪,以后有的热闹看,你就背后蔫哒地上你的活儿,没人注意这里,眼都盯着前沿哪。”

“林子他们还有啥事儿?刑都减不了了,还不够狠?”老三直起腰,挺关注。

大军喝了口茶道:“完?能完嘛!那照片怎么出来的?帽花又没搜号儿,自己蹦管教室去的?”

“难道还是让人点的?”

“那还用问吗?估计就是我们三中的,还是在上面漂着的,大家都给他算出来了,现在没有证据,又跟大伙没关系,谁也不乱讲罢了——我跟你说这几句,就已经够臭嘴了。”

老三笑道:“话到我耳朵里就定住了,没有往外再飘的道理,你放心,我也不打听这闲事,你们三中的事儿我就更不问了,不搭界啊,风再大也吹不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不是?”

大军诡秘地一笑:“这我就不能再往明里说了,自己琢磨去吧,交朋友得看准了,别看个笑脸就认干亲。”

“你这话又乱扔棒槌了不是?老三交朋友,多天都是看心不看脸,咱俩这一就乎,不就是个榜样吗?”

“你看人就那麽自信?”

“……听你这话,是不是我串乎这些人里,就有那个?”老三做了个拍照的手势。

大军站起来笑道:“这我不能胡说,没谱的词儿不能瞎咧咧着唱,在这里,除了跟政府,一点走板的事甭指望我大军干出来。你自己小心点就成了,别最后吃亏都不知道吃谁身上了。得啦,我回去了,什么时候上活儿,传个话过去,争取让你换个形象出去。”

(6)兔死狐悲

林子已经被关了5天,没有意外的话,两天后就可以出来了。这天上午主任去了库房,呆了一会儿,二龙招呼蓝伟过去。不少人都有些疑惑地望着蓝伟的背影。

过了有一刻钟,主任带着蓝伟出去了。蓝伟低着头,不停地揉眼,嘴角委屈地撇着,伤心欲绝的样子。

广澜跟大伙一样,迷惑地目送着蓝伟的背影出了工区大门,然后站起来,追着二龙进了库房。

没了靠山,霍来清或许心里空落落的,又被小伟弄得心不在焉,不小心让梭子扎了手,不禁骂道:“他妈的五大的风水是不是坏啦,三天两头出倒楣的,准是有扫帚星!”

小杰立刻咆哮起来:“烂货你找死哪,不干活穷嘟嘟什么?”

霍来清不服气地抗议:“我说话手又没停。”

“喝,挨操吹喇叭,你还逼嘴不闲着是吗?”林子、胖子一落难,霍来清在小杰眼里就成了一只小蝌蚪,而且是已经搁浅了的。

不管有没有撑腰的在旁,霍来清还真不怵他,当时就顺了他一句:“你闲着吧,长了锈还得拿电钻通。”一句话,居然暗合了那天晚上何永骂黑街的论调,惹的何永按耐不住怪笑起来,哇哈哈,哇哈哈。

作为林子的小劳作,能跟小杰有这种不恭的态度,我就可以推测出必是林子在背后鄙夷小杰的缘故。杂役的贴身佣人,就是一个风向标。

小杰这个外来和尚,抄起“五大一”这本经来,念得还有些洋腔洋调不说,关键还是修为不够,参不透处处暗藏的玄机,又急于想出成果,以树立个人的光辉形象,却往往弄巧成拙。

现在大伙都看出来了,林子和二龙不出头,把舞台都留给他,让他上下翻腾地练,其实是想看他笑话,让他不战自败。

偏偏小杰是个眼高手低的,先叫林子替他收服了何永,贬了他的值,又叫林子放了到手的柱子,造了他的笑话,再一招棋又给胖子和烂货掀了台面儿,最后只给他留了个人见人骑的衰驴门三太牵着溜弯儿,形象已经是没了,每天托着“生产杂役”的乌纱帽在那里喊“威武”,不伦不类仿佛成了衙役。

小杰如此便也罢了,可气的是还不觉悟。总觉得自己是当官坐轿的材料,一路看好着自己的政治前途,继续披荆斩棘地前进着。

却说当时被霍来清顺了句“电钻”的话,小杰同学立刻大怒,一个丧失了大树荫庇的小劳作也敢调戏他,还了得?而且,论造型,他也肯定相信单挑得起霍来清,于是先排山倒海放一通乱骂过去,肉体随后就到了,一脚踢得霍来清从座位上倒地。

霍来清象被老鼠夹子咬了一下,怪叫着蹦起来,扑上去就奔小杰眼上一拳捣去,看出在外面是个打惯黑架的。小杰往后一跳让他飞了个空拳,嘴里骂道:“还敢还手?”

霍来清不等小杰出手,继续攻击,嘴里还叫着:“欺负老实人是吗?”惹得大家笑起来——他是老实人!广澜看一眼,往老三那边溜达过去,两手插兜儿,一路还不断回头笑着。

两个人几乎同时起脚,半路踢在一处,都“哎”了一声。何永笑道:“同出一门呢。”

两个家伙果然路数相同,同时弯腰去抄网圈,霍来清先夺一手,轮着明亮的网圈砸在小杰头上,小杰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霍来清再举圈的时候,小杰手里的兵器已经瞅准空挡,狠狠地拍在他肋条上,短兵相接中,三两下就抱到一起,滚到地上。

何永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日本儿露了一下小脑袋,回头跟里面说了句什么,二龙拉着黑猫,悠闲地走过来,脸色沈到了太平洋底。老三好像跟广澜计划了几句,也奔前线走来,一边嘟囔:“怎么又打起来了,怎么又打起来了?”

“三哥,先过来给我验验活儿啊。”何永喊。

小杰已经略胜霍来清半筹,说是半筹,只是因为身子压在上面而已,脖子还在霍来清白瘦的手里掐着呢。大家也不干活了,瞧着那里笑。

老三上前掰着俩人的手说:“龙哥来啦。”

两个斗士一听,如接了紫金权杖,都松了手。小杰一边摩挲着头上的大包,一边狠狠补充了一脚:“妈的不服管理?”像是在跟已到近前的二龙解释。

广澜裹着肩跑过去,站在二龙后面笑眯眯的,崔明达散盘了腿,在不远处的案子上坐着看。

二龙阴着脸:“都不想好好过了?”

霍来清道:“我看见小伟让主任带走了,又联想到林哥他们的事儿,就说了一句咱一中咋这么多倒楣的,准是来扫帚星了,他就吃心了,我又没说他。”

二龙扬手给了霍来清一个大嘴巴,霍来清一个趔趄,被后面的广澜斜铲一脚,直接送墙上去了。这工夫,老三“呦”一声,赶紧去追那只乘机从二龙手里挣脱的黑猫。

二龙骂道:“蓝伟他妈死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龙哥我不知道啊,我也没说风凉话……”霍来清边稳当着脚跟边缩着脖子解释,广澜蹿上去一拳打在腮根上:“还话儿密?”霍来清已经抱头蹲倚在墙根,不敢言语了。

门三太在旁叹息道:“蓝伟这孩子太可怜啦,爹刚死,娘又没了,要不是龙哥照顾,这以后怎么活啊。”

崔明达一扭脸:“闭嘴,哪那麽多屁话?”门三太在柱子的哂笑里垂下头去。

二龙对霍来清道:“犯到我手里,我谁的脸也不给,你给我记住,以后再看你在工区冒泡儿,尿泡我给你打炸!”二龙的声音不大,冲击力不小。

小杰长出了一口气,恨恨地说:“哼,再有不服管理的,一炮击沈!”

二龙斜一下眼,嘟囔道:“你管理个鸡巴毛哦。”一边从老三手里接过拴猫的花线,穿过工区,进库房去了。

何永歪着脖子问:“广澜哥,小伟妈真死了?”

“操,龙哥还乱讲小伟这个?说你妈死了倒没准是开玩笑。”邓广澜笑着。

他们逗着闷子,我们不禁小声议论起蓝伟的事情,先觉得蓝伟可怜,母亲死了,却不能尽孝床头,生为人子,情何以堪!

周法宏推测:“主任肯定送他回家了,这种情况,是可以回家的,要几个警察陪着,戴着手铐,露一面就回来。”

何永一张嘴两面忙,回头诘问了一句:“上次你家死过人?跟真事似的!”

周法宏骂他一句,接着说:“也有出事的,听说有个犯人回家了,是个人头,管教们都信任他,结果家里招呼警察喝酒的工夫,那小子颠了,回来几个帽花全给扒了。”

*

蓝伟去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回来了,脸色比走时好看许多,广澜喊他:“小伟,先去龙哥那说一声。”

蓝伟急步向库房去了。广澜在后面也颠颠地跟了去。

“操,刨去路上时间,这在家里也就呆半个小时啊,哭的工夫都不够。”周法宏道。

关之洲说:“唉,灵前磕几个头罢了,将来想起来,想一回哭一回吧——这个当娘的才屈!”

棍儿说:“养儿防老啊,养儿防老。”

一会儿广澜先出来了,一路往崔明达这里走,一路笑着:“操他妈的老朴,给弄错了,人家小伟他妈好好的,是他奶奶死了。”

崔明达笑道:“这怎么还混的了?”

“不是朴接的电话,传话的也没说清楚,朴师傅又急了点儿,光听说小伟家里死人了,来电话了,是小伟妈打的电话,结果让他给联系拧个啦,操!小伟一进门儿,吓一大跳,他妈一身白袍子迎了出来……”

我们听得也笑起来,都骂朴主任混蛋。

何永笑道:“整个一买猴那马大哈啊。”

猴子偏脸说:“买你妈的骨灰盒呀。”周法宏大笑。

何永脸蛋子哗啦一落:“喝,怪蛤蟆!你怎么到处拾骂啊,有那痒痒肉儿?贴边不贴边的你都往身上揽啊?”

我从网子上擡眼笑着圆场:“何永、猴子,你们歇菜吧,还嫌不乱是吗?”

何永说:“老师甭着急,我不搭理他,我又不懂兽语。”

猴子立起眼睛说:“何神经我不搭理你,你别来劲啊?”

何永不看猴子,以探讨的口气问周法宏:“周经理,究竟我们买猴有什么用处?”

周法宏学着马三立的声音:“这第一点:猴啊,能看家。啊,见着生人就抓,就挠呀;第二点呢,猴它能耍,在文化娱乐上是有贡献的;第三点,猴毛,猴毛啊……”

我们都笑起来,何永更是边听边手舞足蹈地给他嘬嘴挠爪地伴舞,猴子急了,先拿网子抽了周法宏一下,气愤地站起来:“杰哥,你管得了何永嘛,管不了我告诉龙哥去啦!”

何永笑道:“你告诉林哥去多好!疤瘌五抽烟不就是你谍给他的吗?独居,独居认识道吗?进四门右拐。”

小杰嚷嚷着:“何永别越给你脸你越不知道好歹啊!”

何永一扬手:“打住!杰哥,你说话就灵,我不理他行了吧?整个五大,我就服杰哥一人。”说完,叹了口气,学着马老师的腔调,后怕地嘟囔:“幸亏这是买‘猴牌儿’肥皂啊,要是买白熊香皂?我准上北冰洋啦!”

猴子二话不说,直奔了库房,周法宏愣了下神:“得,惹祸咧。”

广澜喊了一声:“哎,你干嘛去!”

“我找龙哥,评理!”

“评你姥姥个裹脚布啊!滚回去!”广澜骂道。猴子在一片笑声里,气鼓鼓地回来坐下。

库房的门开了,日本儿冲这边喊:“小杰,小伟的活儿收了啊,今天不让他干了——龙哥说的!”

棍儿小声嘟囔:“特殊化,要是别人,早叫你化悲痛为力量了。”

(7)混水不下河

这天下午,二龙没等我们收工,就让小尹队先把他送回号了,大家都算计过,林子一周的禁闭生活已经结束,上午应该出来了,肯定在号里歇着哪。

二龙走时吩咐小杰“盯着点儿”,小杰又来了精神,似乎一下子成了老大。

龚小可过来让周法宏改活儿,我笑着说:“咱杰哥要成了大杂役,你就沾了大光啦,都是三中的嘛。”

龚小可诡秘地一笑,撇着嘴:“他的光,可千万不能沾。”

何永说:“小可你说实话,那傻逼在你们三中混得是不是比这里还屁?”

龚小可回头望一下远处的小杰,笑道:“还凑合吧,我不能谈人家这个。”

何永笑道:“他那德行的,混的好也是靠卖屁眼卖出来的。”

“你就胡吣吧,神经永。”龚小可笑着抓过周法宏的网子,走了。

中午吃着饭,小佬嘀咕道:“这么多天了,也没琢磨出林子他们是怎么锛的。”

老三看看左右:“跟你说几次了,别瞎议论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没关系就别操那个淡心,眯边儿上混自己刑期吧。”

我说:“是啊,把自己的事儿管好了比什么都强。”其实这些天老三我们也暗地里探讨过不少次,最后开始信了大军的话,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三中那边。

下面的劳动犯们,也有乱推测的,叫好的、叫屈的都有,背后骂皇上,都不敢摆到桌面上来谈。谈也谈不清。

吃了晚饭,龚小可跟小杰打了招呼,说找朱教导呆会儿去。小杰眼都没眨就放行了。现在才肯定下来,龚小可的门子是那个教导。

周法宏说:“看人家都跟门子走的勤啊,老师你怎么不找老耿多沟通沟通?”

我笑道:“犯人跟管教,有啥好沟通的,人家肩膀子上扛的是几星几杠,咱扛的是蓝白道儿,能谈什么?”

何永伸着脖子说:“老耿那家伙也太死硬,要我是他那位子上的,把自己门子全安排杂役、带班、大小组长,到时候,发号施令还灵呢,妈的不会办事,一看就没什么思路,也不知道咋混上去的。”

“你懂个屁。”周法宏笑着。

棍儿阴阳怪气地插话说:“人家那叫办实事儿,看老师,活儿少,票儿可是到时候伸手就拿啊,减完刑,拍屁股走人啦,咱还得傻狗似的在这熬呀。”

我笑道:“是啊,不正之风多好。”

周法宏也笑着望向棍儿:“嘿嘿,气死你!人家就是不干活也照样比你减刑多。我为嘛不生气?——那是人家的本事,人家的造化!”

我笑着一歪头,看见日本儿正站在库房门口朝这里望,和我的眼光一交接,他立刻挥了两下手,我指指我的鼻子,他连连点头,我站起来鼓励说:“你们聊吧,多剩点活儿回去熬鹰使啊。”然后起身奔了库房。

看我进去,日本破天荒地献上一个宝贝橘子。

“何永露尾巴了没有?”

我把一瓣橘子扔进嘴里,为难地说:“那小子精啊,不显山不露水的,你凭什么就认定是他偷了呢?”

日本儿恨恨地说:“老师我给你实话说吧,不光灰网,现在花线和缝合线也不够数,小剪还差一个,我都知道是谁干的,六哥眼也贼着哪,常进库房的就那麽几个人——别让我憋住!逮着一个就全往他头上扣!——这套路我还是跟政府学的哪。”

“哪天一查账,你不危险了?”我担忧地说,一边觉得橘子还挺甜。

日本儿嘿嘿一笑:“想整我是看错人啦!多少人在我手里都有短儿,但六哥不是那多嘴多事的人,混这么多年劳改了,能不明白这个?不过谁要是想给我使绊子,我露出一手就够他喘俩月翻不过身来的。”

我心里咕哝一下,停止了咀嚼,笑着说:“六哥你是老江湖了。”

“嘿嘿,我靠什么混?——林哥肯拉我一把,现在龙哥和主任也看咱使唤得顺把了——凭的是忠心,是心计和能力,是劳改单位里的夺命绝活儿!谁想阴我也是缺心眼儿。要是光拿我找乐儿还罢了,这里本来就什么鸟都有,要是想把我搬下来他进来顶窝儿啊,我不叫他把屁股坐烂了我就不是六子!”

我听他说话开始没有人味儿了,里面隐约夹杂这些让我反胃的杂碎,就笑起来:“其实你也把那些人想复杂了,把自己这位置也看得复杂了,我亲老师给我讲过一故事,说有一烂鸟爱吃死耗子,它正守着一耗子品哪,看见一只老鹰从上面飞,就急眼了,冲老鹰‘哧哧’地威胁,那意思:滚远点,别惦记我这死耗子……”

日本儿拍我一下,笑道:“拿你哥哥改是吗?”

我说:“你甭琢磨别的,就塌实先把帐弄平了是真事儿。”

日本儿轻松地一笑:“我这帐,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是平的,一笔笔清楚着哪,就是有谁折腾我,主任还能倒腾这个库房查账?又不是现金,不就有限那麽点原材料嘛,就算真看出差来,主任也就吓唬我一顿,他干管教的,这里面的猫腻还不懂?跟犯人在小不言的零碎上较真渣儿,也显得管教太没水准。说穿了,主任只要一跟我较真,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鼓捣呢,我比耗子都灵,谁蹶屁股拉啥屎能逃过我的眼?”

我笑道:“那是你鼻子灵。”

日本儿说:“别的也不说了,何永那事儿,你还得给我多留神点儿。你的事儿,到库房来,只要六哥帮得上的,绝无二话。”

我把橘子皮扔进纸篓,笑着说:“你干嘛专盯人家何永,是不是别的贼惹不起?”

日本儿转了个弯说:“操,其实你们谁来我不照顾?用得着偷吗?就是诚心要黑我呗。”

“那倒不一定,六哥你人缘不错,谁那麽恨你?”

日本儿说:“这跟感情没关系,这里边的人,都他妈变态,不拿别人玩玩就不舒心,没想到玩我头上来了。”

“放鹰的叫鹰啄了吧?”我开心地笑起来。

“哼,看着吧,用不着我出头,林子这事一出来,上面火气都大去了,龙哥和主任这些天都恨得牙疼呢,谁在这个时候出点小屁屁,有他好看!”

我探索道:“林哥今天肯定出来了,我就纳闷儿了,这事咋就露了呢?”

“咳,怪就怪林哥他们太大意,该回家了还不小心,那种照片能满处显摆吗?让别有用心的人一眼打上,还不给谍了?”

“咱中队知道的好像不多呀?林哥那段时间好像整天泡外面。”

日本儿小心地说:“谁肯定就是咱这里人?整个一大五大的犯人,都在嫌疑之列。”

我笑道:“你也在重点怀疑之中啊,你肯定知道林哥他们照相的事儿,等着林哥审吧。”

“这事儿可不能瞎说!不能瞎说。跟老三他们都不能议论,别觉得谁跟你铁,十个有九个半是谎,要是一句话跑风了,就给你惹一身臊。”日本儿看上去很真诚的样子。

我说:“我能那麽不知深浅?就是觉得林哥够不值的,要在外面,拍裸照卖去也不至于判8个月啊——这减不了刑不就等于加刑嘛。”

“什么也甭说了,就是点儿背。”

“背。”

正说着,赵兵挤了进来,看我一笑,对日本儿说:“六哥,快收工了,东西放哪了?”

日本儿知道赵兵不避讳我,就打开一个网包,掏了几下,抓出两袋白酒来,给赵兵塞怀里了。

“什么节骨眼了,风口浪尖上还喝?”我唏嘘道。

赵兵一眨巴眼,笑道:“给林哥接风啊,广澜哥说这叫越是危险越向前。”

日本儿老谋深算地开脱着:“越是这时候越安全,出乱子往往是和平时期。”

“收工!”外面传来小杰的吼声,我赶紧拉门出去。

回了屋,老三问我日本儿又给我扇什么阴风了,我说日本儿跟我沟通呢,探探我又没有惦记他那个狗窝的心思。

我不打算让老三知道我和日本的谈话内容,尤其关于那本乱帐的事儿,保不准老三就拿日本儿练一手,最后把我给带进去。我希望日本儿最终能以为在我身上这个宝押赢了,那我以后在他那里就真的可以如鱼得水,老三和日本儿的个人罅隙不该影响我的做事原则。在目前这种混乱局面里,日本儿这样的人是不方便得罪的,我暗中把何永给他引进门,就已经害他不浅,但我既然根本不再惦记库房那个位置,跟他再玩下去意思也就不大,光图个快感的话,弄不好像林子似的哪天来个乐极生悲就惨啦。

关键是这个时候不能再掺乎事儿,带头挑事儿的勾当就更不能干了。

去厕所刷牙的时候,看见赵兵还在屋门口溜达,屋里一通喧哗,二龙正在喊着:“主任算个鸟?有你有我在,这里就是咱们的天下。他要敢让你干活,我就敢打他流水线底下去喝尿!”

我小声笑道:“还继续呢?”

赵兵看一下屋门,笑道:“刚来劲儿。”

临近子夜,“人头”那边的酒局才散,老三一直惦记着,看人声一息,立刻提了一兜慰问品过到林子屋里,只呆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高了,喝高了。” 老三笑道:“听说,进去的那几个都过来了,背回去俩。”

看来这酒喝得热闹。这帮家伙胆子也邪了,要是管教发神经,大半夜进来负责一次,还不立刻给关回去?

晚上起夜,正看到林子在厕所吐,酒气冲天。我犹豫了一下,过去给他捶着背。林子迷糊着眼回了一下头,含混地笑了笑:“老师啊。”

“喝太多了。”我说:“给你拿口水漱口吧。”

林子晃了晃脑袋:“没事儿,没看我连烂货儿都没叫嘛……你拉还是尿?”

我一边掏家伙一边说:“小的。”

林子干漱了下嘴,吐出一口脏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往外走。

我草草地收了小便,扶他一把说:“我扶你吧。”

林子迷迷糊糊一笑:“你也以为林子不行了,林子呆得起!”

我叹气道:“林哥,我替你别扭。”

“好兄弟,林子心里有数……明天,啊,就是明天,我跟你一组穿网子去,呵呵,照顾兄弟点儿,别跟他们学……监狱里没他妈好人!”林子一折身,照墙上喷了一口黄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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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双雄铩羽

    捡完豆子,我们真的歇了号儿,林子又风风火火地联系起酒源,炊厂的车进来时,酒菜油肉的也就齐了,人头们就是手眼通天。晚上二龙被叫去聚餐,赵兵拿了些水果和即食罐头,跟去伺候着了。

    二龙一走,疤瘌五就跳下铺,就着铺边撅腚做了几个俯卧撑,起来扩着胸说:“可他妈解放啦,看看电视。”

  • (5)水深火热

    一周以后,网笼加工的全套工序都学完了,系小线、整型、缝花线,齐了。

    这几天干得吃劲,我在系小线的工序上总打不好扣儿,忽正忽反的,再加上要不断地给给他们登记领料,进度只上个中游偏上,好在将就着没带网子回去。

  • 转天上午杂役班组长们在库房开会,把我们几个“在线”的带头人也叫了去,朴主任分析了一下目前的严峻形式,说照这样下去,渔篓的业务非黄了不可,我心里说:快点黄吧!
  • 8点钟一过,流水线上已经有过半的人开始休息了,林子过来抓了两个坏典型,我们这边是傻柱子,整型那边是疤瘌五。

  • 第二章:圈地运动

    (1)地下党

    在监教楼里,除了偶尔的喝酒、打牌、串号筒,二龙基本上不出屋,回来就躺着,抽烟看电视,倒是经常有来串门的,一般都是二龙以前的弟兄。

    我们不能大声聊天,一喧哗,二龙就烦,冷眼看谁一眼,准让谁心里咯噔一下,好几天加着小心。大伙都摸不清二龙的脉,他口口声声让我们随便,可我们谁也不敢乱放羊,宽松得压抑。

  • (3)爬上来的两种人

    王老三逐渐红起来,因为检验工作很负责,而且只要赶发货,大家一熬夜,林子他们几个先回去时,都是他留下来督阵,跟弟兄们无甘共苦。这样,就先在主任那里得了不低的印象分。

  • (5)十面埋伏

    和宫景愉快合作了一次以后,我们的关系融洽多了,我虽然心口不一,但也不急着给他上套儿,就那样维持着,吃饭时,偶尔夹给他一块酱豆腐什么的,他已经很高兴,打发这样的狗原来如此简单。按下不表。

  • (7)人尽其用

    管教室里只有郎队一个人,笑容可掬。

    “麦麦,最近感觉怎么样?”笑容可掬。

    我说还行啊。

    “据我观察,你表现很好啊。”笑容可掬。

    你观察我了?好可怕哦。我笑笑,没说话,等他下文。

    “好好干,争取早点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郎队的语调有些同情。

    我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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