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姐

姜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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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居住的社区里,有一所大学,政府为了协助新移民们减除语言方面的障碍,借此大学设立了成人英语补习班。按学习程度高低,分成初、中、高和写作班等班次。想参加的人,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种族,也不需要资格审查,只要填了报名表,缴了一学期的注册费,就可以按时上课,而且可以按自己的英文基础选择学习班次,若是自己喜欢,选几班都可以,只要自己认为可以接受,大致不会被老师驱逐出去。

敏姐,就是我在英文初级班上认识的。

任何人只要与她有一面之缘,交谈几句话后,她总会找到自我介绍的机会,她是四川人,属虎的,我初见她的那年,她是七十二岁,她说虎就是寅,寅代表聪明,言下颇为自诩,不过我没问她这项定理是怎样得出来的。

她的老伴在家乡有一份尚未结束的事业,所以没有一同来美国,想当年两老在机场叙别时,老伴一再叮咛:“去了,不要老守家中,找个固定事消遣,据说那里学英文不要入学考试的,不妨试试…”。

因此,她一到美国,就打定主意学英文,孙子听说奶奶要学英文,乐得很,当即罄其所学,将刚学会的二十六个字母,全教给了奶奶,就这样她做好了学前准备。

果然,正如老伴说的,入学很容易,在原住地,进幼稚园还得先学会分辨颜色、认清数字、知道四季的不同等等,才能应考,被不被录取还不一定哩!这里,报好名,缴了费,就算上了垒,真顺利。

聪明的她,一下子选了不同时间的A B两个初级班,但也只用去空闲时间的一部分,与老伴的叮咛,仍有相当大的差距,其余时间就用中级班来填补,这样一来,从周一到周五都有课上了。于是她每天奔波于教室与教室之间,有模有样。

早晨,她拎着装满各班级不同的英文书,从家走到学校,途中若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中国人问她:“上那儿去呀?”她会毫不含糊的回答:“XX学院。”这回答简单明暸。并且自觉十分风光。遇着本地美国人招呼时,她则不论别人说什么,她一律以“卡乃基”College相应,别人听懂没有,她不追究,自己已经沈醉在回答的内容中。

上学前,她根据儿子取回的资料和解释。编好了各不同班别、时间、教室号码表,照单按时奔教室。

有时,多事的人,会问她:“有兴趣吗?怕不怕?”骨子里是问她跟得上吗?她说:“有什么好怕的,我已经打好了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基础。”若是兴头好—-她经常是兴头好的—-她会津津乐道一段故事来证明她确实不怕,并很诚意的劝导她认识的同胞们,别怕念英文。

这故事是这样的:她刚入学时,有一次,根据编好的上课表奔教室时,太匆忙,五○六室看成了五○八室,她解释说,参加的班多嘛!走廊长,左拐右弯,教室外观都差不多,同学面孔又不熟,进了教室,上了两小时课,中间执教老师曾对她讲了几句话,她不懂老师说什么,老老实实用四川话鸡同鸭讲搭讪几句。下课后,一位中国女孩操一口标准国语向这位好学的老太太表示敬意时,才发觉她跑错了教室,居然修了两小时都市建筑,虽然她没继续修下去,但据她说,也没什么了不起,都市建筑也不过如此,我还不是修了两小时。因此,课外与她交谈,乐趣横生,消食化疾。

读了五年各种不同的班级的英文后的今天,在读和写上,她也有一套类似“属虎的一定聪明”的独特理论,入学前跟孙子学的英文字母,孙子初入幼稚园学的是单个字母,先入自然为主,五年后的今天,她仍然保持初学时的古风,她的家庭作业和她的试卷上都是一个一个楚河汉界,壁垒分明的字母,如果你不顶真研究它表示的更为深远的字句意义的话,那么确实是二十六个字母清晰的排列。好在各班级老师在与她师徒相处多年来的感情交流下,都能有充分的默契,而且她原就是开班以来的“元老”学生,大家都把她看成一种精神、一种典范、一个开心果,全能容忍她、接纳她、喜爱她、她认真、不缺席、不迟到。

在读的方面,她本着一肚子公道原则,每一个字组成的字母,在她读时都有一个发音地位,而这些发音都发在一个音阶上,一视同仁,毫无偏颇。

有时老师不能同意,千方百计要她学着老师的发音念,学了很多遍后,她也会横了心念出差不多的字音出来,老师也趁机勉为其难的结束这场战争,旁听的同学们,也大大的舒了口气。可是事后,还是九九归元,因为这种读法和她七十多年悠久历史的音域完全不能和平共处,并且又太不合她的修为了。

至于文法方面,她拿自己做比方,她小时候读了两年私塾,老师从未教过文法,我今天不是中国话说得好好的,她坚持井水不犯河水。

初级班老师总爱教一个be字,说是这一个字有八个变化,她可是以不变应万变,不管过去、未来、现在、是你、是我、是他全部都用“一丝”来统筹应付,比方,她看见前一天没来的同学,会热情的趋前问个好“你昨天没有来”她说成:“又一丝辣的看野四头的(You “is” not come yesterday.)”诸如此类,同学们,初时瞠目结舌,日久后,也就会心了。

五年里的初级班,她是囊括的,在初级班,她是一位必要成员,好像上课必须有老师,教室必须有黑板一样,她似乎已成为“终身制”了。

她不会开车,上那去,一定都有人伴着,所以,她没机会独自牛刀小试讲讲英文,也因为除了老师和同学外,其他的人,没人与她讲英文,偶尔说一字半句,这些人也听不懂。

她坚决用到学校念英文打发时间,因为有事实需要,也与老伴的叮咛有关,另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除了在儿子家照顾下午放学后的孙子外,其余时间在家只有看电视,看电视在实质上讲,本与上课差不多,但不舒服的是电视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是对着她讲的,与其如此,不如上课,起码老师讲课的对象中,有一个真真实实的她,至于懂不懂,慢慢来,要他们外国人学中国话,恐怕还更难哩!

最近,老伴结束了家乡事业,即将来美与她团聚,老伴会开车,从此可以独立生活了,处处要英文,不抓把劲怎成?更加孜孜不倦,朋友邀打麻将,没空!逛商场,不行!她的求学精神,越发坚韧了。

在社区里,我是敏姐要好朋友之一,敏姐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知她为何喜欢我,至于我之所以喜欢她,则是由于我敬佩她,我不希望步她的后尘,但我佩服她的执著,勇往直前,无畏无虑的精神。

所以,年长的朋友们,颐养天年之余,多多培养如此坚毅精神,打出一条学习电脑、绘画、音乐、书法…的路,想必会有一番黄昏乐趣。

那么,老年痴呆!?靠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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