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明亮柔和,天空蔚蓝,空气湿润。我在一串自行车的铃声中穿过小街,走向街边的运河。河边的草地,即使在初冬依然鲜绿油亮,长长的柳条垂在水上,风吹来,柳条轻荡,在静静的水上荡出一个个圆圈。对面的房屋把影子投在河里,窗台上的花,房前的树,全都倒置在水面上,轻风把影子摇得弯弯曲曲,宛若一行行乐谱,藏着岁月的歌。树影花影上面,悠闲地浮着几只野鸭。一艘驳船驶过,带来两行浪纹,野鸭随着浪纹升起落下。
河边,一行木椅沿河而列。不远处的草地上,站着一群大雁和几只胖胖的白鹅,雁鹅之中卧着几只小巧玲珑的野鸭。一只灰白的海鸥在空中斜飞,绕了一个圈儿,落在鸟群中。
长长的运河边只有我和一位垂钓老人。老人手持钓杆,坐在钓鱼专用的折叠椅上,低着头,神情专注。手里的钓竿垂得很低,几乎看不见钓丝,也看不见浮标。老人身边站着一只“长脖子老等”,鸟儿单腿立着,等待老人把钓来的鱼从钩上摘下,扔给它。钓丝一动不动,老人沉浸在他的世界里。此刻,他全部的世界也许只有这条运河。
很早很早以前,我曾经有过一次钓鱼的经验。少年时期,我好动不好静,对钓鱼半点兴趣也无。可是好动的我偏偏患了风湿性关节炎,被医生关进疗养院,成了那家疗养院里最年轻的病人。这还不算,最难受的是被命令减少活动,尽量卧床。漫漫长夏,我被一连串的“不许”限制着,除了治疗就是躺在病床上,听柳树上声嘶力竭的蝉鸣。
眼看着就要被憋出别的病了,一天上午, 我恹恹地躺在床上,爸爸的好友,因肝病疗养的苏伯伯,手里拎着钓竿和盛了钓饵的小罐,走进我的病房。
“丫头,”他对我说,“跟伯伯钓鱼去!”
我立刻坐起来。钓鱼本身并没有吸引力,但至少我可以不必一整天闷在病房里啦!
“她行吗?医生说……”妈妈有点担心。
“没事没事,好好的孩子整天闷着,越闷越病!走,跟伯伯钓鱼去!”
是为了减少我的活动量吧,苏伯伯把我带到不远的一片野地里。野地里有个不大的水塘,水上漂着圆圆的荷叶,细碎的浮萍,塘边柳树下绿草茵茵。苏伯伯在草地上坐下,我犹豫片刻,也坐下。哈,妈妈要是看到我坐在水塘边的草地上,一定会大叫大嚷!我那一串禁令里头,有一条是“不可受凉”,妈妈把我当成纸人儿了,认为我坐在草地上,一定会受凉。
苏伯伯交给我一根简单的竹钓杆。我学着他把钓丝轻轻垂入水中,不错眼珠儿地盯着水上的浮标。浮标一动不动。
太阳挪动着树影,把一片绿荫从树的一侧移到树底下。我把钓竿放在水塘边,靠着柳树,望着白云在湛蓝的天空里漂浮变幻,渐渐的眼皮越来越沉……突然,苏伯伯大喊:“丫头,快!鱼咬钩啦!”
我抓起鱼杆一扯,钓丝弹到半空中。钓丝的那头,一条巴掌长的小鱼乱扭乱蹦。我手忙脚乱地抓住钓丝,小鱼掉到草地上。苏伯伯一边笑,一边帮我把鱼从钩上取下来,问我:“这么小的鱼,放回去吧?”我点点头。小鱼回到水里,一甩尾巴,消失在荷叶下。
那天,苏伯伯和我回去时,带回了一只小乌龟。我把它养在金鱼缸里,不时喂它一点饭粒儿和碎菜叶。它成了我的宠物,伴随着我在疗养院里度过了漫长的3个月。
时光荏苒,苏伯伯早已离开人世。水塘,荷叶,小鱼,夏日的蓝天,悠悠变幻的云,沉入记忆的深处,跟着我远走天涯。
我从老人身后走过。尖嘴的大鸟缩着脖子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座小型雕像;运河边垂钓的老人也一动不动,注视着河水。一片树叶飘下,旋转着落入水中。时光在这里冻结,老人与鸟凝固在时间里,化为一幅风景画。(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