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散文:宽厚的胸膛发亮的背

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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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活在春天,像风一样吹暖大地,或者像月,像露,滋润万物。

有人活在秋天,有秋水般的长天,还有洁净无垢的明月,桂花,以及桂花的香。

即使是这样干旱的季节,所有的稻田龟裂,所有的泪水化成汗水,所有的汗水无声,滴落……。这时,有些人仍然活在春花秋月里,闻花香,闻酒香,并且信仰爱。即使是大家缺水的时候,有些人仍然信仰着爱与柠檬水。

然而,也有人,终其一生只活在炎夏和酷冬里,即使没有柠檬,没有水,面对着龟裂的,祖先遗留下来的农地,面对着无云的,祖先遗留下来的天空,有些人,裸露在艳阳下,仍然深深信仰爱。

爱,不一定需要柠檬水。

即使已经年过六旬,仍然荷锄走向龟裂的农田,看天,看田,看这一生的爱。

这一生的爱错了吗?

天,错了吗?

年过六旬,仍然需要水,这也错了吗?

站在田埂上,一波一波的热风袭来,爸爸说:田,没有错,田就是未来的希望。

就凭着这点希望,我们一代一代守下来。

在台湾,我们已经守了二十代,六百年。

更早以前,在唐山,在大陆,那是几千年前的事,祖先们更艰辛,更困苦,但是他们守着。

守着田。

守着希望。

家里面的罗箩筐框,大小板凳,都可以看到爸爸以毛笔写的“田”字,那是我们的记号,但是我们并不姓田,爸爸的名讳也无田字,爸爸却在所有
可以跟邻居相互借用的农具、家具上,写上粗粗黑黑的“田”。

“田”,四四方方一块田,我们世世代代耕耘其上,我们能从这四四方方的格子中撤离吗?

我们不能,我们是大地上的一根草,一棵树,我们的根究在这块土地里,三十年,六百年,五千年,根深蒂固,我们站在这块土地上,向天空仰望,向未来的三十年,六百年,五千年,仰望。

未来的日子也许不可知,但我们信任“田”,就像信任我们自己,我们自己的手,
自己的脚。我们的脚永远站在这块土地上,与心同在。

有位朋友要我为她拟议中的一件计划是否可行测个字,她随手望空写一个“草”字,却在半空中,不落地,不生根,恐怕不可成就,这个理由已足够令人心服了! 我们不也是大地上的一根草,一棵树而已,我们岂能深根失本。

比这件事稍早,就有朋友以“田”字问婚事,据“田”推测,初恋的对象应该姓草字头,结婚的配偶却是姓木字边的人,事实如此,田加草是苗,爱苗初生,田加木为果,情果结实。爸爸深信这点,田必能生苗,田必能结果,因此我们必须守着,像祖先克勤克俭,世世代代,日日夜夜守着。

守着田。

守着希望。

虽然热风一阵阵袭来,虽然到田一寸一寸龟裂,爸爸说,再裂,还是我们的田,翻过再裂,还是我们的田,我们必须巡守,必须垦殖。

六十年了。

从会跑的那一天开始,爸爸的童年就泅泳在稻浪里,极目而望,那才真叫无边无际,这边一波刚平,那边一波又起,田里的稻穗好像溢出了四四方方的格子外,爸爸说,小小的年纪,小小的胸怀,一直想拥抱一大片无边无际的原野。

原野是无边无际地绵衍下去。

生存的希望也要这样无边无际地绵衍下去,子子孙孙,世世代代。

因为生存是不容易的。

干旱,洪水,绕着田地转。虫害,病害,绕著作物转。田赋,水利费,绕着爸爸转。什么时候才能转出这晕眩的圈子呢?爸爸没有把握。

因此,三更半夜他要起来,迎着晓风残月去巡守,那是多么富于诗情画意的夜晚,而爸爸急急的步伐忘记欣赏。

忘记欣赏夏夜的萤火,澄明的秋江,爸爸一心记挂秧苗,记挂霜害,记挂隔壁杂货店的赊账什么时候才能清偿?爸爸怎能不记挂们几小孩的三餐,快过年,怎能不记挂终年赤脚的孩子,孩子的布鞋呢?

爸爸不仅终年赤脚,从春末到秋凉,他也很少穿上衣,裸露的上身经常承受太阳的炙烤,早已形成一层深棕色的保护表皮,不畏雨淋,不怕日晒,夏天蚊虫最多,爸爸不用挂蚊帐,点蚊香,渗着汗水的背肌,光滑,油亮,连蚊虫也无法叮咬。

最狠毒的太阳,煎熬着爸爸。

最刺骨的北风,鞭笞着爸爸。

最艰困的生存条件,折磨着爸爸。

咬紧牙关,爸爸硬挺着。

挺了六十年,还要挺下去吗?

幼年的时候,我们信任“田”,就像信任爸爸宽厚的胸膛,发亮的背。爸爸的胸膛,是我们避风雨的港湾,爸爸英挺发亮的背脊,是我们肃然起敬的坚毅形象,
可是田园不会老,爸爸却老了!

爸爸老了,我们不忍爸爸再在农田里受苦受难,爸爸不忍离开垦殖了六十年的土地,爸爸说:信任田吧!但是我们知道,宽厚的胸膛仍然宽厚,发亮的背却已逐渐害怕风凉。

热风一波一波袭来,我们只能随着爸爸舀着水,默默往田里泼田。

转载自尔雅出版社《来时路》@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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