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连载: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39)

国亚 / 网名:雅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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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动物更加平等
  
    我母亲转正后不久,就从食堂调到了镀锌车间当生产工人。这在单位里意味着从地位比较低的“伺候人”的炊事员,变成了地位相对较高的生产工人。母亲这个人勤快,到车间干活后总是把一切公共的活,比如打扫卫生之类的活都抢着干了。当时工人几人一班干活,母亲总是干得快而多,还经常替别人干活,所以工人们都特别愿意跟我母亲搭班子干活。

    当时线材厂的厂长是河南人,姓李,有一天李厂长来到车间里,找到了正在干活的母亲,问道:“喂!小老乡,要是让你当会计,你干不干得了啊?”原来,当时线材厂里一共只有三个高中生,一个姓高,是北京下放知青,在厂财务股当会计;另一个姓韩,是厂里的化验员;还有一个是我母亲,其实仅仅是初中一年级文化程度,但在转正时虚报了个高中。当时厂里财务股有两个人:一个高会计生孩子,另一个出纳传染了肺结核,在住院治疗;厂里财务股瘫痪下来。李厂长一看履历表,发现我母亲填的是“高中毕业”,于是就找我母亲。

    虽然我的母亲小小年纪就因“文化大革命” 辍学,从没有学过会计和珠算。但听李厂长一问,母亲立刻感到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心想学珠算会计也没什么难的,于是就坚定地说:“那有什么干不了的?不过李厂长别开玩笑啊。”李厂长一听就乐了,说,那明天就到厂里财务室去上班吧,这个月的报表要赶紧报呢。

    当天下午,我母亲上街买了一个算盘和一本工业企业会计的参考书,找了我父亲的一个朋友王××(【注】王××这个人,以后有专门章节提到),学了一下午,第二天就到厂财务股上班了。当时已经是十七八号,而按照规定,每个月二十五号就要做报表,二十六号就要报到手工业局去。我母亲把一大堆报表拿回家里去,左看看,右看看,再自己琢磨一下,不会的就翻书查,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居然准时把报表报出去了。正在为厂财务瘫痪而发愁的李厂长一看母亲果然非常胜任,大为高兴,于是又问母亲,出纳能不能也挑起来?我母亲回答说,那没问题啊,于是会计出纳一肩挑。之后,李厂长又把统计也交给了我母亲,我母亲照样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

    我母亲的工作能力,得到了全厂上上下下的肯定。特别是李厂长,逢人就说这个小老乡是个了不起的能人。当时厂里有个总务室,李厂长总是感觉厂里有些开支过大,怀疑总务股长贪污,于是又把总务也给了我母亲。母亲当时一听,笑道:“我现在又是会计,又是出纳,还是统计,现在又管总务,那你就不怕我贪污啊?”李厂长学着毛泽东对华国锋的口吻说:“不怕,你办事,我放心。”就这样,母亲在那一年时间里同时兼任了会计、出纳、统计、总务四摊,一个人干四个人的活,而且干得相当出色。

    母亲到了财务股以后,发现自己以前的掌握的那点知识实在不够用,于是就买了不少书回家学习,我记得比较深刻的有薛暮桥的《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和《英语九百句》。当时外婆还住在我们家里,母亲白天上班,下班后经常要加班到七八点钟,吃完晚饭后还继续加班做报表、看书或者是练习珠算,我半夜起床解手时还经常看见母亲一个人挑灯夜读。

    那一段时间,母亲经常往家领“先进工作者” 和“三八红旗手”奖状,可是从来都不挂;厂里发展她入党,也被母亲婉拒了。那时家里只有一辆“二八”型飞鸽自行车,父亲单位离的远就总是父亲骑着它上班,母亲走路到单位。厂领导发现这个情况后,决定公款给她配备一辆“飞鸽”牌自行车——这在厂里的历史上是破天荒的。后来,厂里又配给她一个日本产卡西欧的计算器。计算器在现在什么都算不上了,可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却是了不起的先进玩意,要一百多块钱,相当于母亲四五个月的工资,其意义绝不亚于现在的一台 “奔腾—四”电脑。我母亲自从出生就一直受到各种歧视、侮辱与压迫,到了七十年代末期,生活第一次向她显示出了美好的一面。

    与“南住宅” 隔着一条大马路,就是一支部队驻地。那部队是个汽车团,墙上写着“解放军爱人民”大标语,解放的“解”字还是简化字,写做“角羊”。那个部队有一个礼堂,经常放映一些战争题材的电影,因此每当有电影放映时,我们小孩子们都想进去看。可是门口有哨兵,不让进。当时我六七岁,虎头虎脑的正是招人喜欢的年纪,经常到部队门口去玩耍,渐渐地跟哨兵们混熟了。那些哨兵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其实也挺爱玩的。到过年的时候,我就弄点鞭炮给那几个哨兵放,或者弄点核桃、柿饼之类的零食装在口袋里给那些哨兵们吃。后来我和那些哨兵们打得火热,每当他们值勤时我都可以在部队里畅行无阻,还让我摸他们的枪,那时我才知道真枪和我们小孩子玩的玩具枪之间有多大的区别。有电影放映时,部队门口站一大帮孩子,哨兵都不让进,惟独我领姐姐一去,哨兵就开个小门,放我们俩进去了,这也算我一生中第一次“走后门”吧。

    后来我就经常去部队家属院里玩,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姓孙的小朋友。我们俩非常要好,经常互相到对方家里做客。小孙的父亲是部队里的一名营级干部,当时三十多岁。我最喜欢到他们家去吃饭了,因为他们家似乎从来没有断过鸡鸭鱼肉。特别是,他们家吃的排骨跟我们家的很不一样:当时太谷县的国营肉店里根本见不到排骨,偶尔只有被剃得干干净净、几乎只带一丁点儿肉的大骨头卖。碰到有这种大骨头,大人就买回家炖汤,那上面的丁点肉根本就不用啃,放在嘴里一含就没了,然后就锤子砸开“敲骨吸髓”。吃过一次的骨头是舍不得丢的,还要再熬一回汤。即便是这样,每当家里吃骨头时我和姐姐都像遇到了盛大节日。可是小孙家的排骨上面全部都是厚厚的肉,味道真是美极了。小孙的妈妈知道我喜欢吃排骨,几乎我每次去他家吃饭,她都给我做排骨。他们家的酒柜里放着很多白瓷瓶的酒,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那种酒叫茅台。小孙还给我吃过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有些苦味的黑色糖果,告诉我这叫酒心巧克力。他们家拥有两套有厨房厕所的房子,一套一居室、一套两居室。和我们这些工人阶级家庭比较起来,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差别,正如奥威尔的《动物庄园》里所说的那样:“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更加平等”。
(待续)(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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