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纪(253)

中集-第八章:嬗变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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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十年生死两茫茫(6)

(三)照像的见闻

当我和肖弟良接到装粪的“指派”后,在我的衣服包里,把平时舍不得穿的一件“半新”中山服翻了出来。

在狱中大家都一样,劳动时穿什么,并不感到衣衫褴褛的羞涩。为了不让母亲看到我的光头犯人像,我向陈孝虞借了他的呢帽,就这样,把衣服和帽子包好,匆匆到场部汽车队上了汽车。

汽车开抵目的地大约是上午十点钟了,为了腾出照像时间,我和肖弟良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便把车装满,估计汽车往返至少需两个小时,就抽这段时间,汽车开走后,洗了手脚,换上中山服,我俩便向盐源县城中心走去,这是我来盐源十年来,第一次“自由”上街。

盐源就只有纵横交叉成十字的两条街,那天显得很冷清。因为一心想寻找照相馆,并没有过多留意街上的市容。

不多一会,我们就在一家临街小店门口,看到悬挂在街边的照片剧照。走进去,里面坐着一位中年妇女起身向我们打招呼。问我照的几寸,便吩咐我在一张长木凳子上坐下,没到五分钟,我的尊容便掇了下来。

开票的是一个老者,他向我询问道:“听你口音,可不是本地人,你们是临时到这儿来出差的吧?”我含糊应了一句,没有在意他对我们的关注。

像照完了,身上感到发冷,便取随身带的“铠甲”披在身上,没想到那老者立即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我,披在我身上的可是一件全身上下,沾满牛粪的吊巾吊挂“体无完肤”的烂油渣。

这些年老百姓虽然也穿得破破烂烂,但毕竟还没有烂到这样程度,加上“铠甲”散发出来的臭气,使那位老者立刻判断出我们的身份。

他当即表示,我所照的像片不能取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和老肖费了足足半小时的口舌,我还掏出了母亲给我的信,向他说明我照相的来由,好说歹说最后店主人答应,要我必须一周内来取像片,不准取走底片。

真想不到“劳改”连自己照像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更想不到这么一件“铠甲”,竟被当成了劳改标致惹出麻烦来,也罢,比起‘破帽遮颜过闹市’来,我虽不如故人,我就偏偏要穿着这“万巴衣”游一下盐源街头!

便大摇大摆的敞开破“铠甲”,向前走去。只觉得那上面数十块破棉絮和破布条随风飘摆动,扑扑作响,衣服上粪便臭味也随风散发,使我一时获得那济公活佛的潇洒感。

马路渐渐变得干净起来,左手隔马路大约十公尺地方,出现了一排围墙。前面斜放着两个很宽的玻璃厨窗,厨窗上的玻璃剩下几块残片,那里面贴着许多“文章”。

左面厨窗里,彩色的刊头上贴着:“革命大联合,复课闹革命”十个大字,右面厨窗贴着“批林批孔、斗私批修”八个醒目大字。

厨窗间夹着宽大约十米的水泥过道,是学校校门。校门右侧墙柱上挂着“盐源中学”四个大字的木板校牌。

到盐源整整十年,只听说盐源中学是盐源县唯一一所完中,也是这个县的最高学府。虽经文革血洗,横扫牛鬼蛇神弄得它面目全非,但此时校门很安静,没有碰到一个学生进出。

校门口的屏风墙挡住了我们向内窥探的视线,正好,一个十六岁左右的男孩子,从屏风右侧闪身出来。我忙向他问道:“你们的学校还在上课么?”他诧异地望着我,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露出一种不知如何回答的神色,便匆匆走进那“屏风”消失了。

我实在想看一下,文革以来学校被红卫兵整治得怎么样了?正想向里面走去,但又自觉不妥,自己这付尊容,冒冒失失往里撞,倘若被红卫兵拦住,找我的麻烦,我该怎么说?于是收住了脚步。

这些年,六队收纳了一些从文革沙场上扫进来的学生“另类”,从他们口里知道,在学校里,上了年纪的教师除逃亡在外不知去向的,留在校内低头苟且渡日的“良民”,其状况并不比五类好。

校园成了革命闯将的习武场,十三四岁的毛孩子,个个都成了老子天下第一,使枪弄棒的“红小兵”。

我的目光集中到校门两边玻璃厨窗内贴出的“文章”上。这是些字迹潦乱,错别字连篇,文理不通的杰作。

好半天我才读出,两个厨窗里虽有“坚决把复课闹革命进行到底”的承诺,但许多“纸”上写着“打倒×××小爬虫”,留着文革年代的野蛮味。

好在在“文斗”约束下,只保持着口头上的“杀气”,并没有血迹。

我极想去看看那屏风后面在演“什么戏”,便同肖弟良商量道:“你想进去看看吗?”老肖露出犹豫的面色,忽然屏风后传来一声大喝“干什么的?”那口气显然冲着我们在问。

我们立即停住了脚步定晴一看,原来是一个年龄比刚才那孩子还要小的孩子。不过,他身着草绿军装,正站在校门中间叉着腰,双眼雄视着我俩,显得幼稚又野蛮。

我原想以交朋友的心态同这些孩子们谈心的,但看到面前这孩子那威风凛凛的样子,使我原先已堆在舌尖上的话,倒了一个拐,全部的吞回肚里去了。满不在乎地回答说:“怎么,不可以参观一下么?同志”。

那小孩居然悖然大怒,挑畔的喊道:“谁是你的同志,我看你们就不是什么好人,该不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犯人吧!”

糟糕!我们的衣着成了我们身份的标记,在盐源城里,让这些孩子们都能认出来。我和老肖会意地相对一视,此刻我再不想像潇洒的济公,萌生对校园怀旧和好奇心了。

但我们今天招惹谁呢?难道就因为我们的形像也犯了王法?使那男孩用这种口气训斥我们?想到这里,便板起脸,俨然以长辈的口气训斥道:“小朋友,说话要讲礼貌,不要让别人听到像没有受过家教似的。”

那孩子看我们不但没有被他吓走,反而还教训他,立刻更凶恶地吼道:“你们再不走,我就喊人了。”看来,这里是进不去了。

争吵声很快把校园里的学生们吸引过来,屏风后面转出来了五六个脑袋,年龄基本上是十五六岁,一齐用好奇的眼光盯着我们。听得他们窃窃私语议论说:“我敢打赌,他们肯定是盐源农场的犯人。”

两个女孩子向男孩嘀咕了一阵,回过身便朝我们喊道:“你们赶快走吧?”老肖拉着我的袖子,暗示着犯不着同这些不懂事的孩子称狠。

面对着这种被人赶出来的尴尬,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悻悻离开了那校门,老肖向我解释:“现在这些孩子,我们惹不起,我们的身份不同,本来今天上街又没向队长报告,出了事还不是由自己负责,何必同这些孩子一般见识。”

学校没看成,反而用阿Q精神来安慰自己。一面向着那装牛粪的地方大步走去,任那风吹破棉甲发出的拍拍的响声,一面心里还在消化今天一天的不愉快,咀嚼在像馆里受到的冷遇,和在学校门口的闭门羹。

这一天,我像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会,在这少数民族聚居的国土上,不但看到它极其贫穷,更体会了它精神的极度空虚。如此在中共禁锁下封闭的社会,如何去面对一个文明世界敞开的大门?(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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