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 唯美的南朝采莲曲

作者:兰音
图为清 陈枚绘《月曼清游图》之“碧池采莲”(局部)。(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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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日荷花,接天莲叶,正是夏季赏心悦目的风景。藕花深处,轻舟之上,一个个窈窕婀娜的采莲女,比那碧叶红葩更具诗情画意。

她们素手采摘,美目顾盼,笑语相闻,清歌互答,构成了江南水乡最美好生动的画面。她们的风姿与情怀,以“采莲曲”为主要形式,成为历代诗词中的一大主题。

《本草纲目》载,荷花、莲叶、莲子、莲藕等均可入药,可谓荷花一身宝。古代采莲活动,主要包括采摘荷花和莲子。《尔雅》中说,“荷”又名芙蕖,其花名菡萏,其实名莲。荷花的每个部分都有专属名称,只是后来的作品莲、荷混用,以“采莲”统称所有采莲活动。

荷花的花期集中在公历6月至9月,果熟期在9月至10月,古人大多于春季采摘新莲,秋季采摘莲子。故“采莲女,采莲舟,春日春江碧水流”,说的是春季采荷花;“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凭船歌”,说的是秋季采摘莲子。在炎夏,荷花胜放,便是赏花好时节了。

制芰荷以为衣 “采莲曲”探源

采莲是一项历史悠久的农事活动,早在先秦时期,先民们就注意到亭亭玉立的荷花,在歌辞中添加荷花元素。《诗经》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池塘里柔美多姿的荷花,与高山上苍翠挺拔的树木相对,是《诗经》常见的起兴手法。

早在先秦时期,先民们就注意到亭亭玉立的荷花,在歌辞中添加荷花元素。图为清 吴应贞绘《荷花图》局部。(公有领域)

荷花多生于南国,南方的《楚辞》中,荷花出场的频率更高,而且经由屈原之手,成为象征着君子品德的文学意象。如《离骚》曰:“制芰荷以为衣,集芙蓉以为裳。”《河伯》曰:“乘水车兮荷盖。”《湘夫人》曰:“芷葺兮荷屋。”荷经采摘之后,可装饰衣、车盖、屋顶等,楚辞对荷花的描写,已经包含了采摘动作。

天真娇美的农家女乘舟采莲,具有一种纯朴天然的美学意蕴。在汉朝,“采莲”题材第一次明确出现在汉乐府民歌——《江南》中,其辞为:“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从此,采莲与江南结下不解之缘,后世采莲诗歌多以江南为背景。

质朴活泼的歌辞,通过莲叶和游鱼的描绘,勾勒出一幅富有生气的采莲图。整首诗不见花,句句皆是荷花映衬下的自然美景;不见人,处处抒发采莲女内心的愉悦和赞叹。起句“江南可采莲”,平白如话,却在一瞬间将读者带到江南荷叶与小舟交错的水面上,带到江南女子忙碌却欢快的采莲场景中。

“莲叶何田田”,形象地描绘出莲叶碧绿鲜艳、弥望无际的茂盛之状;“鱼戏莲叶间”,鱼儿畅游水中,宛若与莲叶嬉戏,为鱼儿赋予人情之乐,为莲叶赋予动态之美。莲叶美如碧玉,荷花自不必说;鱼叶相依相戏,更衬托出采莲的无穷乐趣。

最后四句,采取互文复沓之法,细细描画鱼戏莲叶图,让读者感受到莲叶铺满水中甚至接天,鱼儿自在游动、逍遥无碍的繁盛场景,尤显古韵古趣。《江南》属乐府的相和歌辞,故其真实的演唱方式,大约是前三句由单人领唱,后四句由众人相和,形成丰富而悠扬的音乐效果。

及至东汉,采莲题材从民间走向文人群体,著名的《古诗十九首》中的《涉江采芙蓉》,采莲赠远,讲述了两地相思的离愁别绪。其诗为:“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诗人亲自涉水采莲,却无法将它送给思念之人,他继而想到两人相逢无期,只能终生苦守相思。《古诗十九首》,是文人抒情诗,多作游子思妇之辞。《涉江采芙蓉》深情绵邈,抒发了思乡之愁与怀人之情,流露徬徨失落之慨叹。东汉末年,社会动荡,下层文人漂泊无定、报国无门,他们用诗歌表达共同的悲凉心曲。

采莲南塘秋,可祭神、可传情的南朝民歌

传统艺术是敬神的,“采莲曲”可作抒情歌,但它更重要的价值,应当是作为祭神歌曲而存世。《乐府诗集‧清商曲辞》收录了一组《神弦歌》,其中第九首便是两支《采莲童曲》,其一为:“泛舟采菱叶,过摘芙蓉花。扣楫命童侣,齐声采莲歌。”

到了南朝,采莲诗歌越发流行,继续沿着民歌和文人诗的路子,出现更多佳作。图为明 陈淳绘《采莲图卷》局部。(公有领域)

从歌辞内容来看,它应是一种集表演(舞蹈)、音乐、唱辞于一体的祭神节目。在悠扬的乐曲中,演员们妆扮成采莲女,在烟波浩淼的湖中乘舟采摘美丽的莲花,姿态优雅灵动;她们叩响舟楫为讯,少年随之齐声歌唱,歌声高昂雄健,整个场面刚柔相济,氛围神圣而热烈。

诗贵含蓄,采莲曲或许从诞生之日起,便暗含抒情之用。莲字通“怜”,莲子即“怜子”,“采莲曲”便成了古人表达情感与心声的媒介。因而汉乐府《江南》,亦可解读为一首情歌,以鱼莲相戏,暗喻恋情;文人诗《涉江采芙蓉》,亦借采莲之举,表达深婉动人的相思之意。

到了南朝,采莲诗歌越发流行,继续沿着民歌和文人诗的路子,出现更多佳作。南朝乐府的最长诗篇《西洲曲》,其中关于采莲的诗句,堪称千古绝唱。其辞节选如下: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西洲曲》描述了一个江南少女,从初春到深秋,对恋人长久而深切的思念。春夏之交,“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继续引出后面的采莲片段。“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从时令可知,莲花高举,已到盛放的花期之末,少女采摘的乃是莲子,更加凸显“怜子”的爱怜意涵。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这里的采莲,化作排遣愁绪、消磨时光的诗意行为了。少女无意欣赏莲叶田田、鱼戏莲叶的赏心乐景,也不关心采莲的效率及收获,毕竟采莲之后,她还能用什么来慰藉内心的愁苦呢?所以她默默抚弄莲子,仿佛在和莲子交流心事,也仿佛看到了自己清纯如水、忠贞不渝的情感。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她最终采下莲子,小心地把莲子收藏在袖中。莲心红得纯粹,恰似一颗丹心,再次印证少女用情至深,相思无尽。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这一节,以少女翘首仰望飞鸿的姿态收束,由于鸿雁可传书信,少女盼郎而不得,只好退而期盼得到其消息。从采莲到望鸿,少女的情感更加深沉,诗歌的抒情意味也更加浓厚了。

棹动芙蓉落,化俗为雅的文人辞

随着乐舞的发展,采莲题材从民间走入宫廷。南朝梁武帝萧衍制《江南弄》七曲,第三首就是《采莲曲》:“游戏五湖采莲归。发花田叶芳袭衣。为君艳歌世所希。世所希。有如玉。江南弄。采莲曲。”同样是歌咏采莲,这首帝王诗采用长短句的形式,创新曲调。而歌唱内容,从采莲女的自我吟唱,转为文人角度的欣赏与赞美,呈现出典雅气质。

正是“藕思牵作缕,莲叶捧成杯”,诗人将谐音手法运用到极致,其实在告诉读者,“偶思牵作缕,连夜捧成悲”。图为清 沈铨绘《荷塘鸳鸯图》局部。 (公有领域)

萧衍之后,简文帝萧纲、元帝萧绎均作《采莲曲》。萧纲诗作长于描绘采莲场景,“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一联,语言清丽平易,从侧面、从细微处烘托荷花茂密丛生的图景。萧绎诗作着重展现江南女儿的形貌与情态,“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一联,对仗工整传神,人与荷花相映,再现了美人、美景浑然一体的胜境。

君王以下,由南朝文人作的“采莲曲”,或者包含采莲元素的诗作,更是不胜枚举。鲍照《拟青青陵上柏诗》云:“舆童唱秉椒,棹女歌采莲。”沈约《江南曲》云:“櫂歌发江潭,采莲渡湘南。”吴均《采莲曲》云:“问子今何去,出采江南莲。”这些诗作,或描写以采莲为题材的歌舞演出,或以采莲象征动作,表达相思恋情,反映了“采莲曲”特色以及南朝诗风。

采莲曲自诞生起至南朝,从简洁明快的民歌,演变为藻丽清绮的诗赋;从淳朴天然的“劳者歌其事”,演变为载歌载舞的表演艺术。这时期,华夏王朝南北对峙,采莲曲却跨越疆域之限,成为北朝士人同样钟爱的艺术题材。北朝将领羊侃自北魏归降南梁,自作《采莲》《棹歌》两曲,并配女乐,融入风雅的江南文化中。

北周文人殷英童,亦作《采莲曲》歌辞,情感迂回跌宕。他从采莲女活泼热闹的嬉戏写起:“荡舟无数伴,解缆自相催。汗粉无庸拭,风裙随意开。”展现出年轻女子娇憨活泼、大方开朗的一面。“棹移浮荇乱,船进倚荷来。”通过描写船桨移位、水草杂乱,暗写采莲女尽情游戏的场面;而船行似倚荷,又暗示了她们玩闹后疲倦慵懒之态,曲尽其妙。

结尾却峰回路转,气氛从欢乐陡然转为忧愁。或许是欢闹过后,满池莲花让一位采莲女忽然想起久别的恋人,情丝如缕难以化解,采莲女沉浸在思念中,不知不觉到了夜晚。正是“藕思牵作缕,莲叶捧成杯”,诗人将谐音手法运用到极致,其实在告诉读者,“偶思牵作缕,连夜捧成悲”。这两句诗,也颇有唐诗“忽见陌头杨柳色”的意味。

江南可采莲,然而采莲女不必来自江南,欣赏采莲之人也不必居于江南。盛行于南方的“采莲曲”,对北朝的影响,表现出南北文化的融合趋势,为“采莲曲”在隋唐时期的蓬勃发展奠定基础。

每一首采莲曲中,都有一位或一群温柔如水的美好女子,带来美的体验。而采莲曲的不断发展,也反映了古人对于美的不断探索与发掘。 @*

责任编辑:林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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