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潇雨兰:荆棘桂冠 (4)

第一章 人类有两种血
秋潇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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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六年,是中国的政治空气空前活跃的一年。共产党的总书记胡耀邦主张全面开放,主管意识形态的中宣部长朱厚泽倡导在思想文化领域要实行“宽厚、宽容和宽松”政策,整个社会均在大谈文化全面开放。共产党内的一些名人,如方励之、王若望等不时在报刊上发表言论,批评执政党,刘宾雁的报告文学也在无情地揭露共产党的阴暗面。然而,就是在这种空前自由活跃的气候中,黄翔——这个被执政党视为洪水猛兽的在野作家和诗人,他的被埋没已久的作品尽管几经努力,仍然还是不能见诸于报刊,更不用说出版了。
八六年春天,黄翔的老朋友,原在贵阳工作,已被爱惜人才的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先生调入武大,并担任人才学研究室主任的雷桢孝先生非常恳切地对黄翔说:“黄翔,你不能把你的作品放在身后,一定要让它们出来,对社会产生影响,别人不让你出来,你也要通过努力和抗争将它们推出来,因为这些财富不只是属于你个人的,也是属于社会和人类的。”他建议我们抓紧时间把黄翔的作品整理出来,送到武汉他的家中,由他支助并请人列印出来,然后去文化中心北京寻求出版的机会。雷桢孝先生是以老朋友的身份,也是以人才学专家的身份说这番话的,我们遵照他的话办了。
于是,夏天,我和黄翔带着由雷桢孝先生支持列印、并装订成册的三卷本《狂欲不醉的兽形》从武汉来到了北京。可是,我们在武汉和在北京,一直受到“有关方面”的注意和跟踪,他们甚至去警告、威胁我们所拜访的学者和专家。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堵你的路,将你的计划扼杀在摇篮中。
在北京,当代诗坛泰斗艾青老先生见到黄翔的第一眼就对他说:“黄翔!很有才华!”尽管黄翔在八十年代初期出于更新民族文化的目的向官方诗坛的代表人物艾青挑战,在大学生民刊《崛起的一代》上发表极为精彩的宣言式的文章,在全国范围内激起一场新思潮和日趋衰微的传统文化的论战,惹得官方文坛,包括艾青本人均恼怒万分,然而,我看得出,艾青老先生说那句话时是很真诚的。黄翔去看艾青也是真诚的,因为他对艾青一直怀着特殊的感情,《艾青诗选》是他少年时代读的第一本新诗选。所以,黄翔一再对“崛起的一代”强调:“向艾青挑战是深刻的,而否定艾青是浅薄的。”
在北京,著名诗评家谢冕先生手捧《狂饮不醉的兽形》,激动地对黄翔说:“这么多年来, 我一直在收集你的作品,就是苦于收集不到,凡是能找到的,我全收集了。”
在北京,当前最大胆的刊物《中国》杂志主编、曾被打成“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的牛汉先生充满感情地对黄翔说:“这么多年来,只要我一经过那面墙(注:指民主墙。作者),就感觉上面仍然有血!有火!”“只要你的作品一推出来,就象星星升上了天,他们枪也打不下,炮也轰不下!”
在北京,被誉为“中国的良心”的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文学理论家刘再复先生真挚而又严肃地对黄翔说:“我一翻开这部作品,就感觉它是用生命写成的,不同凡响!”“我 要尽我的最大努力帮助你。”
……
北京一位知名的青年女诗人,在团中央大楼某报任编辑的徐国静写于86年7月22日的信尤其令我感动:

黄翔:
你伟大而深刻,这次震撼我时,我被你彻底击毁。在冥冥之中我呼喊:黄翔万岁!
……
黄翔应再压二十年,至少十五年。
即使有一万个女人去爱你,那爱都是美都是诗。而且只有女人是人类智慧和艺术的伟大发现者、创造者、和忠实的捍卫者。
你是一个精神王国,智慧的发源地。
你把我的朋友都击毁了。面对你,他们感到生之茫然。他们要帮你出书。他们象举原子弹一样举着你的三本书到处轰炸。
时间和历史都在证明你!

不久我们见到国静时,她兴奋地告诉我们说,黄翔的书稿把团中央大楼里的人搅疯了,整个团中央大楼掀起一股黄翔热。
看来,只要排除意识形态的干扰和压制,黄翔的作品绝对能为人们所理解和喜爱,仅仅是非正式出版的列印书稿就在共产党中央的接班人团中央刮起一股旋风,这就是强有力的证明!
一九八六年八月三十一日著名文学理论家王富仁教授写给曾和黄翔一起去拜访他的贵州诗人哑默的信,代表了学术界对黄翔的理解,也道出了中国文化人内心的苦衷:“……我确实应当感谢您,您使我受到很大的震动,促使我考虑很多问题,甚至开始憎厌我过去写的所有文章。我们中华民族应该有真的声音,从内心深处涌发出来的真实的热情,真的歌,真的诗,真的血和真的泪,我过去怀疑我们能不能在最近的将来做到这一点,所以我过去也总是把自己的思想和热情纳入到我认为现在所可能实现的框架里,现在看来,我的估计是错误的,不是将来,而是现在,我们便应当也可以喷出我们的血肉来了,你的作品使我明白了这点。黄翔同志的诗我已经读了许多,只因后来离京去外地,我才没有读完,仅从我读过的一些来说,我觉得,在我读过的有限的中国诗歌中,他的诗是使我的心灵最受扰动的一个。这是一个肉红色的诗境,是从肉里骚动着的不安的灵魂,颤动的灵魂,有时它又是一个混茫的深无底极的幽黑的宇宙,我们人类便在这样一个幽黑的宇宙中来,又将到这个幽黑的宇宙中去,它就是我们的生命的底蕴,是我们的诗的底蕴,他表现了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生命的奥秘。当然,并非所有的诗都是我最喜欢的,例如他早期的一些爱情诗,也不愧是好诗,但那种好还是一般的好,有些如徐志摩,少数如闻一多,但真正属于黄翔的诗,我认为比除志摩、闻一多的要好,它们使我更受震动,更爱读。说实话,您们初来时,我是抱有戒备心情的,这大概算是我的职业病吧?但是,哪一个诗人不说自己的诗是最好的诗呢?甚至你们走了之后,我的这种戒备心情仍然没有完全抛除,但你们走后,一翻开黄翔同志的诗,特别读到《 血啸 》中的几首,我忽然觉得发现了我久久寻求的东西,发现了我以为在现代中国不可能发现的东西。对诗的感受,我自己没有多大的自信力,因为我过去极少读,也未曾评论过诗,但思想上的感受力,我是有点自信的,我自信能够凭本能分辩出哪些是本能的虚伪,哪些是从真实的生命中流出来的殷红的热情。我敢说,黄翔同志的那些好诗,是不带一点虚伪的真的生命,活的灵魂,奔涌着的人的血与肉。我最近思索着的,企求着的东西,在黄翔同志的诗中我都找到了。关于诗形的好坏,留给诗评家们吧!我只要求那活生生的生命。我的文章,说实话,我不敢拿到你们面前去,那都是为了发表而写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感情被压缩成了理性的硬块,然后把理性的棱角锉去,把各个平面磨平,打上蜡,我是厌恶我的文章的。我不知道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事情,以及能做些什么事情。我知道,你们的诗的路可能还会是坎坷的,但我又能为它们的生长和发展做些什么呢?问黄翔同志和秋潇雨兰同志好……” 这些真实的声音绝对在报刊上见不到一个字。尽管有那么多人的理解和帮助,黄翔的作品还是冲不破覆盖在它们身上的那层厚厚的黑土,沐浴阳光和呼吸自由的空气。
从八一年,贵州的《花溪》杂志冒险发表黄翔的抒情组诗《我的奏鸣曲》,导致主编被撤职,一直到八六年,黄翔唯一发表了一首诗《裸舞》,这是《你别无选择》的作者女作家刘索拉推荐给她的铁哥们——《春风》杂志的编辑葛啸发的,以后再没有下文。这唯一“漏网”的一首,也许是碰巧遇到那个地方网破或者网孔大了吧。
无情的现实表明,黄翔——这个曾在中华民族处于黑暗哑默的严峻时刻登高一呼,叱咤风云的中国新诗的先行者和人权斗士,只有继续回到社会赐予他的第十八层地狱里去,忍受被埋没、被禁锢的命运。
我深深地为那些压在又厚又硬土层下面的精神产品感觉悲哀和心痛,我更为它们那痴迷的创造者感到愤愤不平,我深倍,历史终有一天会证明,那是我们民族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那是我们民族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一位优秀儿子。
然而,诗人黄翔为不公正的社会所遗弃,他却毫不遗弃对他如此残酷无情的社会。他并不因为被压在第十八层地狱而不关心社会,并不因为被排斥在文坛大门之外而不关心民族文化的走向,他自觉地对他所处的社会怀着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和忧患意识,尽管他对社会各个方面关怀的声音遭到禁锢,他并不放弃这种责任。尽管他用整个生命为世界为本民族创造的精神财富受到社会的排斥和无情湮灭,他也决不放弃这种艰苦的精神创造,默默地、大无畏地承担自己时代和民族悲剧的角色。
曾经有人这么问他:
如果你被埋没一辈子,要到死后才被人承认,甚至死后社会和时代都不予公认,你怎么办? 黄翔回答道:
我死后就不存在“怎么办”的问题了,因为“承认”或“不承认”都不能直接呼唤我,我不知道我死后是否能够打听:“我的名字出来了吗?”我无法通晓全部死亡的奥秘。
但在身前,我就必须对我的存在作出价值的选择并且付诸于行动。
我不能重复我的某些失意的祖先,把作品放在身后,我必须把我的作品放在身前。
如果时间一定要“湮灭”我,我的名字也将奋力拨开头上的土层,让它见到头顶的天空。
在我的名字被践踏的地方,我要让我的“名字”继续站立着,保卫我的名字,我的思想,我的精神,直到有一天倒下。
但当我力求超脱现实的时候,我只在宇宙中看到我的名字。

是的,面对不公正的命运,黄翔可以从中超脱出来,完全彻底地沉浸在精神创造中,忘掉人世间的一切灾难和困苦,把苦难化为创造的源泉。但是,面对当今社会存在的许多危机,面对当代中国文化中出现的许多问题,他却不能容忍自己超然于时代之外,与己无关,熟视无睹。他在《直面当代中国文化》一文中说:“当历史处于光明与黑暗、进步与倒退的搏斗时刻,诗人必须‘在场’,并应该是自觉的斗士!“他要用自己的文章和作品去反映、去抨击、去针砭时弊,指出走向。官方的报刊不能传达他的声音,那就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去突破禁锢,”用强音灌注和征服每一双人类的耳朵。”“中国诗歌天体星团文学大爆炸”的宗旨就是力图在这片古老而又保守的国土上,用“行为艺术”这一特殊的方式倡导一种新思潮,推动社会的进步和文化的发展。然而,在这片自古以来就是中央集权制的国土上,这种纯学术的活动也被视为异端,不被容忍,因为你的思想和行为没有遵循官方制定的轨道运行,你就会被看成动摇他们统治基础的危险的敌人,所以,强权者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要求全体人民都必须驯服和循规蹈矩,一切反叛的声音都会遭到禁锢,一切反叛的人都会遭到残酷打击。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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