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我的“右派”历程(8)

戴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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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下) 故土

在四乡八镇,这样的新恶霸有多少?
  
“说不清!”人们往往这样回答。
  
但是,请他们一个一个地说下去,他们却都能娓娓道来——
  
一个区委委员,兼做一个乡党支部书记,与一个有血债的反革命分子的老婆勾勾搭搭,就把这个有血债的反革命分子硬塞进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当了记 工员,听其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正直的共产党员和复员军人一致表示反对。这个区委委员兼乡党支书就当众批评这些不服从他决定的人“是无组织无纪律”,并扬 言要开除这些同志的党籍。
  
在又一个乡,乡里的干部们在两三年前,还常常东借西贷,穷得丁当响。自从农业合作化之后,忽然像变戏法似地挖开了“金山银山”,几乎人人穿 上了丝绸,吃得流油,“大前门”香烟不离手,高大宽敞的新房子也都砌上了。这时,每当他们大摇大摆地再从人前过,乡亲们都免不了要在他们的背后指指戳戳地 小声骂道:这帮老鼠!他们每人每月才拿二十来块钱,这大手大脚的花销从何来?还不是从我们老百姓头上刮去的?
  
我原来只准备在家呆两三天,结果不得不一拖再拖,连邻县百里以外的一些老乡,都赶来控诉他们当地干部的罪行,使我应接不暇,想抽空去拜望一下因躲避日寇一直居乡未归的少小时的恩师姚荫卿老夫子都不可能。
  
这种情况说明,这些盘根错节、互为依附的坏干部各地都有,而且绝非“个别”。在暗无天日的旧社会,酷爱民主自由的人们在愤激之余,也会豁出去 拉着欺人太甚的“大人先生”们到衙门里走走的。到了我们这个新社会,人们也是想这么做做的,但作恶者都被包庇者们庇护住了,人们怎能不失望?
  
有人说:“臭猪头碰到了馋菩萨,正配对!”
  
又有人说:“小虾炒豆芽菜,弯子套弯子,解不开啦!”
  
于是,人们只得怨声载道了:
  
——“共产党上面讲民主,中间半民主,下面不民主!”
  
——“毛主席是伟大的,就是下层太黑暗了!”
  
——“天高皇帝远,哪天能抬头?!”
  
——“过去在宣统皇帝、北洋军阀、国民党、日本强盗和汉奸走狗的掌管下,当牛当马活了几十年,如今只当共产党没来罢了!”
  
——“这些王八蛋哪像个共产党?简直是国民党借尸还魂了!!”
  
……
  
一些人悲观失望到极点,成了暗无天日一隅的牺牲者,自戕而亡了!
  
可是,在我向吕区长和区委书记谈到这一严重情况时,他们的神色并非麻木不仁,而是满不在乎。吕区长说,某人自杀,是因为他和他自家的老婆吵了嘴;某人自杀,是因为老鼠咬坏了他来之不易的新棉袍,这些都与当干部的无关。
  
当然,在我和他们谈话之后,说他们仍然无动于衷,那也不是完全切合实际的。他们曾在一次区委会上作出过决议,保证全区不再发生自杀事件。
  
可是,就在作出这一决议的当天夜里,在一个乡干部被称做“北海龙”的那个乡里,又一个农民自杀了!
  
这种种事实提醒我:坏干部之普遍及其罪行之严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上层机关的官僚习气,使得这些乌烟瘴气不但不能及时清除,还助长其无止境地蔓延扩展。
  
我给阜宁县委写了一封信,要求他们派人调查。回信说第二天就来人,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并没有人来。一天上午,我只好自己跑到县城去,见到了 县委书记邢宝成同志,才把县委工作组请了下来。工作组多次召集全镇的党团员开会,调查了十多天,把沟墩镇的那个最坏的新恶霸的罪行查了个一清二楚,乡支部 和区委会不得不决定开除其党籍。
  
可是,只因那个新恶霸对工作组调查结论中的个别事实矢口抵赖,县委会对他的党纪处分就拖延不决。这立刻使得沟墩的党团员们陷入混乱之中,担心又一次不了了之,到头来又将受到区长和新恶霸的无情报复。他们中还有人跑到我面前痛哭流涕,准备全家远走高飞,以备后患……
  
我再也不能在家里继续呆下去了。8月16日一早,我带着镇上的三位党团员代表赶到了盐城,向盐城地委负责人作了汇报,就忧心忡忡地离开了盐城。

                  五

离开盐城的前一天下午,斜阳西照。在盐城地委工作的两位老同志冒着令人窒息的酷热,陪同我到盐城北门外旧地重游。
  
1947年8月,我在那儿参加过一场极为悲壮的战斗。
  
那时我刚离开苏北文工团创作组,到新组建的新华社苏北前线支社当记者。支社记者只有三个人:胡捷。陈清伦和我。没隔几天,我们都随军参加了攻打盐城的战役,以配合刘邓大军挺进中原。
  
在扫清了外围的敌人之后,于8月11日夜晚,我们的部队向盐城守敌发起了总攻击。我跟随一支突击部队攻打敌人拱卫北门的主阵地。
  
这是一个紧贴北门外边的百米见方的土圩子。它背抵城墙,三面绕以深壕和铁丝网,矮小的地堡分布四方。守敌用重机关枪和冲锋枪喷洒出的一串串子 弹,交织成似乎可以绞杀一切生命的扇形火力网。城墙上的敌人又与其紧密配合,打出一排排迫击炮弹。我们第一梯队的战士们还没冲到壕沟边,差不多就倒下了一 多半。
  
突击部队的指挥员大吼一声“二梯队上!三梯队准备”,就端着驳壳枪,消失在前面弹火纷飞的茫茫夜色中去了。我也跟着他们向前跃进。当我跃出 乱坟岗,滚过公路,越过了壕沟铁丝网时,只见土圩内人影幢幢,喊杀声一片。原来我们第三梯队的战士们,在圩内与敌人拼开了刺刀。从左胳膊上是否缠有白毛巾 为标志,我看到敌我双方不断地互有伤亡。当看到圩内最近处的我方一位小战士,在刺中一个敌人的当儿也被这个敌人刺倒时,我迅疾跃进圩内,从这个敌人身上拔 出了我方小战士的那支枪,也参加了这场舍生忘死的拚搏……
  
突击部队伤亡很大。次日清晨,我才跟随另一支突击部队冒着敌机的轰炸扫射,终于冲进了北门。中午,这支部队与西门、南门攻进城的部队一道,攻占了敌人师部所在地的盐城中学,全歼守敌一个师,活捉敌师长李铁民。
  
战役胜利结束了,但我没能再见到我所面熟的许许多多的干部战士。他们纷纷倒在城外的高粱地里、乱坟岗里、敌人的圩壕里和巷战的街道上了。我们 的记者胡捷同志,也在攻打西门时,与战士们一道爬梯登城饮弹而倒。另一位记者陈清伦也是满身泥巴,显得更清瘦了,他在跟随部队攻打东南城角的敌人时,也险 遭不幸……
  
时过九载,我又来到了这个北门。当年高大的城门楼没有了,只剩下一个人们进进出出的大豁口儿;当年倒下过我们数百名同志的壕沟、土圩子早被平掉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排排整齐漂亮的红瓦房。
  
面北眺望,当年我们赖以向敌人发起波浪式冲击的一大片乱坟岗也不见了,成了一片青翠欲滴的玉米高粱地。
  
当年战斗一结束,和陈清伦加紧撰写胜利消息和战地特写时,我就产生过沉痛而强烈的冲动:我们铺就胜利的道路并非是烂漫的鲜花,而是无数烈士的鲜血!我们前线记者的主要责任,就是及时地向人民报导这条胜利的大道,在不断地向理想的远方节节延伸。
  
现在,这条用无数烈士的汪汪碧血铺就的胜利之路,除台湾一岛之外,早已延伸到了全中国的每一个角落。但是,我们的理想呢?不论是先烈们的遗愿,还是一直永葆革命青春的同志们的意念,还能不能继续节节胜利地实现呢?
  
种种危险的迹象,使我产生了强烈而不祥的预感:我们的事业即便不会发生夭折,也会即将发生非同寻常的挫折!
  
一想到这,我不禁一阵心酸,默默地流着泪,面对那似乎已旧貌换新颜的一片片故地及深埋其下的忠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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