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毁灭(2)

晨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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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诗全家搬来时,正是仲夏季节。爸爸要同妈妈带小诗和妹妹去看望自己先前的一位老师,现在是某研究院的许教授。那时节,暴雨初晴,寒流尚远,社会上还弥散着一种松动活泼的空气。走在路上,小诗看满街都跑的是大猪小猪,耍猴耍把戏的,卖红薯糖稀的,还有摆小人书摊的,心中喜不自胜。挣出爸爸攥住自己的手,跑到小人书摊上站站,表现出无限的羡仰;又跑到耍猴的圈子旁,看猴子上蹿下跳,十分精彩;又跑去追追猪,想抱一下;还要看人家卖烤红薯的,流出一点口水……爸爸掏钱,才3分钱一斤,两个妹妹和小诗一人吃了一个,自己拿了个小的,阕了一半分给妈妈,一家人笑逐颜开往前走。

许婆婆住在一条小巷的一座破旧四合院里。墙上织满绿藤,破版门虚掩着,门上还是老式门环,没等爸爸上前叩门,里面传来一串“咯咯”笑声,满头白发已开了门,满面笑容伸开了怀抱,

“哎哟,晋仁啊,到底回来啦!我……我们20年没见了吧,快!请进!”

爸爸正正眼镜,恭恭敬敬向前探下身子,鞠了一躬,轻轻唤了声:“许老师!”又敬上了礼物,是一盒糕点。

“哎哟,你看你,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些旧时礼节?!”

婆婆欲嗔还喜说着,顺手给花浇了点水,就把一行人往里让。小小四合院里栽着松柏,几个大水缸一样的花盆里栽着苍盆虬景,水井旁一棵桂花树正在吐蕊,喷出一股清香,小诗就站在旁边闻,舍不得走,妈妈带妹妹们在旁观赏。婆婆咯咯笑着已把爸爸引进小屋,又顺手给地上的小猫捏了点碎馍,请保姆砌了茶,妈妈也带着俩妹妹进了屋,小诗正在院里看树上一只鸟,听到妈妈喊,也趋进屋。

“霍!这么多书啊!”小诗看着四壁的书柜,不禁惊呆了!爸爸也检看一番。

小诗指着那些陈朴的线装书问:“什么书啊?”

“是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爸爸说。

“这些是后来搜集到的《汉书》、《隋书》、《唐书》、《经籍志》、《艺文志》……”婆婆补充说。

看着小诗惊异,“哎哟,这就是大公子吧?”小诗不懂,摇摇头。婆婆正了正眼镜,笑了,翻开一本书,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问:“这些你认识吗?”

小诗趴在书上,瞅了一会,念:“宫商角……羽,金木水火土”

婆婆拍拍小诗的肩膀,夸奖道:“不错!不错!果然书香子弟。这念……”又把宫商角征羽念了一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诗又摇头。“是中国的五宫调啊!”小诗听不懂,连连甩头。

婆婆取出一部书稿,给爸爸讲解,都坐下了。小诗听了好象是什么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什么的。爸爸翻阅了,问了一些出版方面的……婆婆钩了两针手中毛线,唠唠叨叨:“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列子》记事,简洁明快,气势磅礡,结构宏妙,大多胜过《庄子》……”之类,爸爸点头称是。

婆婆放下针织,坐靠沙发,举起茶碟,示意用茶,揭盖,用盖淌了一下,又吹了吹,泯了一口,随口吟道:“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爸爸接上吟:“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好!还记得是谁的吗?”婆婆直视过来。

爸爸说:“学生记得是汉左思太冲,《咏史》……”

婆婆眼睛一亮:“白诗里也有一首……”

“是白居易《续古》。”爸爸就背诵:“雨露长纤草,山苗高入云。风雪折劲木,涧松摧为薪。风摧此何意,雨长彼何因?百尺涧底死,寸茎山上春。”

婆婆问:“两首比较起来……”

爸爸毕恭毕敬地说:“学生记得老师30年前的教诲,白诗浅明,左思蓄深……”

许教授半晌无语,镜片后闪动着晶莹,两颗珍珠慢慢坠落下来……“我老了……不要提我的……教诲了……。让孩子们知道……良知是永世的珍宝……”

小诗已经听不进了,他在收音机旁兜悠,“咦,这不是和我们家的一样吗?”他发现了一本孙悟空的小人书。

“婆婆,你为什么看小人书?”他仰起脸,闪动着明亮的眼睛。

“你这孩子!”爸爸回头一脸愠怒……

“哎!晋仁啊,不要这样说孩子。还记得你第一天进淮中的时候,问了什么吗?”婆婆眼中闪现了一道早霞。

“我问为什么讲台上放了一盆文竹,许老师头上插了一朵花?”

婆婆呵呵笑起来:“你还真都记得啊?”说着眼圈湿润了,摸了一下自己霜白的鬓发,略沉吟叹道:“我们这一代人,当时也就20来岁啊……谁知道今天怎么就老了呢?”

爸爸说:“许老师后来就依花而比人,以竹而比神,风竹美人,老师教导说,言近而指远善言也。”

“是啊,后来我还让你们都谈私塾里读了些什么,你还背了一些老书上的东西。”许婆婆就念起来:

曲木熨直仍又弯,养狼当犬看家难
粉洗乌鸦白不久,墨染仙鹤不受观
蜜饯黄连终须苦,强摘瓜果不会甜
真伪全凭君子问,天生愚鲁教不贤。

“嘴勤问出金马驹来……”婆婆看着小诗,赞赏地夸了一句。

小诗目光一瞥,满意地看了婆婆一眼,继续看孙悟空。

婆婆推了下老花镜,拈起手中补丁衣服连了两针,又说了好多话,“晋仁啊,还记得批判电影《武训传》吗?”爸爸正起身来,“记得啊。”“我们的社会就是从那时起变坏的……”婆婆很缓慢地说完了这句话,放下针线,半闭上眼,仿佛陷入了沉思……

爸爸回忆起1951年报章上对电影《武训传》大张旗鼓的批判,曾被毛泽东大加鞭笞,污为“恶丐”的武训,当年《人民日报》社论让人读得心惊肉跳:说武训“狂热地宣传封建文化,并为了取得自己所没有的宣传封建文化的地位,就对反动的封建统治者竭尽奴颜婢膝的能事……”,那时很多知识分子,教育界……特别是一些从旧社会过来的民主人士,如五雷轰顶,目瞪口呆,心存疑虑……

“怎么能批判《武训传》啊……赵丹演的武训啊……怎么能批判《武训传》啊!”婆婆拍了一下椅背,悲哀地自言自语起来:“……别看我讨饭,早晚修个义学院……我积钱我买田,修个义学为贫寒……布缕絮,把腰扎,修个义学为众家……结线头,缠线蛋,早晚修个义学院……”

“还记得《武训兴学歌》吗?”婆婆唠叨了几句,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记得少许。”爸爸思忖了一下,念出了几句:“破帽头破棉袄,修个义学少不了。我不疯我不病,一心只害义学症。又拉砘子又拉耧,修个义学不犯愁;又当骡子又当牛,修个义学不烦愁……”

婆婆接着念:“……竖一个,一个钱;竖十个,十个钱。竖得多,钱也多,谁说不能修义学。爬一遭,一吊钱;爬十遭,十吊钱,修个义学不费难……”

爸爸跟着念:“俺做马让你骑,你出钱俺出力,办个义学不费事。吃蝎子,吃蝎子,修个义学我的事。今天挨饿扎扎腰,围着柳树转三遭,转了三遭不用提,张着大嘴啃树皮,啃得树皮咯崩崩,久后还得义学兴……”

“这是真精神啊!真精神啊!千古奇人啊,全世界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人啊,说他是中国的耶稣也不为过啊!忍辱负重,慈悲众生……”婆婆情绪激动,抿了一口茶,把补丁衣服放到一边说。

爸爸趋前给杯里添了水,婆婆把杯子放下,痛心疾首,又接着说:“现在哪里还有这样的人啊!到处是……咳!伤天害理啊!从批判……那一天起,中国已经沦入万劫不复……不管你们看到没有,反正我是看到了……昏君、暴君专制主义、恶魔!”

婆婆一时无语,昂起头来:“……触犯了他的什么权威……旧社会旧中国……就一无是处一无所取?我们中国的文化就要这样给毁了啊!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啊!”婆婆咬牙切齿,捶胸拍腿,越说越气:“我们的教育一定完蛋,一定完蛋……以其阍阍,使人昭昭啊!”

爸爸连连称是……“我们中国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要唤醒全社会的良知!就是要唤醒全社会的良知!就是这些了,就是这些了!”婆婆意犹未尽,继续唠叨着。

又聊了一会,无非是家庭琐事,生活杂类……爸爸和妈妈起身告辞,婆婆支撑着送到门边,支着拐杖说:“晋仁啊,你记住我一句话,照这样下去,不出几年,天下就要大乱!物极必反,天理沦丧,百姓黯闭,生灵涂炭啊!”

从婆婆家出来,路过几家萧条的商店,顾客无几,都是进买些草纸火柴之类。门口倒是跪着些要饭的,伸着手向行人乞讨。小诗一路上拣冰棒棍,看到地上有人摊着张状纸,上写“伸冤”两个字,就跪在那里磕头,挤上去看。

妈妈一把拉过来,小诗就问:“什么叫‘中国已经万劫不复……’?”

爸爸一把把小诗嘴捂住,拉着向前走……慢慢地天也就黑了,城里停电,满街上卖烤山芋花生糖的都点着电石灯,一时间只见行人晃动其间,似瞳瞳鬼影……传来低沉的呻唤声,拉板车的壮工们还在路上弯腰苦力前行……倒有许多市民人家拖了凉床板凳上街乘凉,就着小菜喝稀饭,却也熙熙乐乐……

看着也就快到家了,小诗又问:“爸爸,什么叫‘良知是永世的珍宝’啊?”半晌无语,爸爸攥着小诗向前走,站在烤山芋摊前,小诗刚接过爸爸给买的一个小烤山芋,就递给旁边的一个讨饭的小娃。爸爸想起了一句古训:“小儿心,似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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