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遭逢絕境的農汽廠(2)
不久,馬兵正式在他辦公室裡向我「攤牌」。那一天,當我走進他的辦公室裡時,紀律檢查委員會書記羅志,黨辦主任王珍及金工車間書記幸才已經等在那裡了。看到這個「陣營」,我立即想到我在當年反右鬥爭會的場面。
他輕輕咳了一聲緩和著緊張的氣氛,然後慢慢地說:「你是本廠的職工又是幹部,你應當熟悉幹部應當遵守的組織紀律,我們廠的確面臨著嚴重的困難,今天專門抽這麼一個時間,想聽聽你對工廠領導的意見和建議。」
我瞅了一眼放在辦公桌上由市裡退回的這份材料,平靜的回答道:「我向市裡寫的那份材料,是受托於工廠部分老工人的意見,如果你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請你提出來。但是我認為既然是上告材料,那麼上級部門有義務替我保守秘密,派人作認真調查。現在既沒有認真調查,又原封不動把材料轉了下來,這是什麼問題你們自己清楚。至於我所寫的這些材料雖不可能絕對正確,但那上面提供的事實和證據,我可以對它們真實性負責,但你們也應當對你們的行為負責。」
旁聽的人面面相覷,是啊,誰又能保證上告信上所舉的不會有錯?馬兵嚴肅的臉上迅速換成了笑臉,開始緊張而嚴肅的氣氛緩和下來:「哪兒的話,老孔,我們是想同你交換一下看問題的方法。
馬兵滿臉假笑:「我認為你看問題陰暗面多了一點,主流卻被你忽略了。比方說:工廠今年的產值和產量都是建廠以來最高的,油漆的技改工程已經開始,車身面漆的起泡和質量會得到根本的改觀,職工的住房樓也是我廠建廠以來從沒有過的。工廠的一窮二白面貌一天天在改觀,看問題不要老看陰暗面。」
不看主流而看支流,這正是中共當年在反右派運動中打擊我們的主要理論武器。可惜,當年右派對共產黨的「攻擊污蔑」不幸被言中,在二十年鐵的事實面前,後來中共給我們平反,正好證明了這點。於是我抬起頭來回答道:「既然你說看問題應當看主流,我就來談談這個主流吧!你如果是尊重事實的,那麼去年這個時候達標升級整套東西是不是假的?當然,你會說這是為了應付升級,不得不這麼做。那麼工廠靠一時的機遇,把汽車漲價說成是領導的「業績」,是不是也是假的?」
「就算天時地利盈得了一個能使企業發展的機遇,而工廠的領導卻不趕快加強基礎工作,在產品的品種和質量上下功夫,卻忙著在毫無貢獻的條件下搞升級方案,廠級幹部不論其貢獻,就憑職務拿高過工人十幾倍的獎金和升級,問心無愧嗎?平時你們有誰踏踏實實考查過生產怎麼在運行?有誰在認真的關心技術改進,卻在大報小報上吹噓工廠如何提高了產品質量是不是又是假的?」
我停頓了一下,看看馬兵今天招來的人不但沒有反感,還露出贊同的眼光,便繼續往下說:「內部的混亂幾乎無人過問,如果你硬要否定這些,說我寫的材料只看陰暗面,對工廠的成績肆意詆毀,現在工廠每月已經產生了十幾萬的虧損,從整個趨勢看,工廠的虧損已不可逆轉,一旦工廠虧損超過了破產的警戒線,工廠是要破產的」。
「到了工廠無可挽回的時候,恐怕全廠一千多職工便要打你的扁擔,你的職務未必能保住,到時候不但你的升級和住房保不得住,恐怕更可怕的後果都會發生。現在不是追究我所寫的材料是不是誣蔑,而應當把這些工人們反映的材料,當成警鐘嚴肅的加以對待,採取措施來挽救工廠了」。
「同時我還要建議你,你最好公開的把你批示的調資方案宣佈作廢,並主動將自己在這次調資中所升的七半個級,還給工廠,向工人們認個錯,也許還能盈得人心,有助於啟動大家一起止住已相當嚴竣的虧損勢態。」
我的話完結,辦公室裡沉默了,馬兵沉默了,不管他對我向市裡投書材料有多麼的反感和憎惡,今天他本想達到制止我的目的,現在也覺得考慮不周。他的沉思反應出他的尷尬。他原先精心安排的,「公開審問」以求壓制不同意見的做法,只好到此收場。
工廠的不景氣卻無情地撩撥著這一千多職工,他們再也沒有像半年前那樣,拿著比工資還多兩倍的獎金,到市場上去稱燒臘打白酒。而是重新回到一年前那窮樣子,同挑擔進城的菜農爭分論兩。貧困激發了他們去市府上告的勁頭。
然而我一點都沒有因此心中感到舒暢,相反的,焦慮籠罩著我,我所爭取進來的工廠,完全不是當初大家所羨慕的「米兜」,工廠的底子那麼薄,現在又眼看著它朝著破產的軌道猛滑下去,年近五旬的我,恐怕要借助於「落實政策」再跳一次槽就不容易了。
何況我明白在這片國土上,大家都在窮窩裡過,想尋找世外桃園是沒有的,特別是我年近五旬還寄人籬下,若要想從天生橋那又霉又黑的危房中,搬進高樓大廈恐怕就再幹上十年八載,等到我已經退休時都未必如願。(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