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遭逢絕境的農汽廠(3)
到了這一年的年底,胖左派發佈的廠部「經營快訊」已把工廠累計虧損六十萬的噩耗向全廠職工公佈了。各個車間又一次提前放假,關心工廠前途的中老年職工,到工廠來每天打聽情況。當他們走到工廠後面看到這一天天拔地而起的工程師大樓,不免又一翻強烈指責,他們對這工程師大樓是竭力反對的。
面對職工的反對,李友笑著回答道:「眼看工廠富起來了,今後還要不斷的建房,而建造新房的檔次,只會一年比一年更高,到那時,難道低檔次的房子還要拆掉重建麼?」在他的力爭之下,建房便保留了原來的較高檔次的建房標準,建房預測資金的不足從油漆車間的資金去挪用。
由於資金枯竭,油漆車間已完全停建。現在工程師大樓已經矗立在地面上,李友面對的除了罵聲和爭吵什麼也沒有。這一次,胖左派站出來大罵馬兵和李友,說他們那還像是工廠領導,簡直就像一群蛀蟲。
工程師樓已接近峻工,老同學十分清楚,全廠一千三百雙眼睛都盯著這五十六套新住宅的分配。除了這五十六套新宅分配,還會帶來五十六家遷居人所住舊房的再分配,這可是一件隨時都會帶給他煩惱和不安的頭等大事。
在他的幕僚策劃下,仍以勞人科紅頭文件的形式,向全廠頒發了一個「關於六號七號樓的分配方案」,為穩住全廠主要技術骨幹,讓他們在分房中站到自已這邊來,這個方案明確,凡工廠裡有工程師稱號的十二個人,都會分到一套「工程師住宅」,這一次,李友算是聰明一點,不再將自己的親友拉出來充當分房領導組的成員,而是將分房領導小組的權力,交給了素與他貌合神離的副廠長王泉,條件是許給他本次分房權。這等於將分房的矛盾,全部轉嫁到他的身上。
從十一月份開始,一場分房的明爭暗鬥,就在李友與王泉為一方與全廠一千多戶職工之間,勃然掀動了。每天分房領導小組辦公室門剛打開,等待的人擁進來以後,便是一片吵架聲。王泉雖然得了一套意外的住宅,但是他必須承受精神上的高壓和對付各種質問。
老職工在子女的陪同下,向他傾訴成古八十年的住房辛酸;中年職工逼著他出示本廠分房辦法的政策依據,列數鄰近廠礦是怎麼來分配住房的;魯莽的年青人用拳頭和石塊警告他看著辦。
他一時成了全廠的磨心,又是李友最恭順的奴才。可惜唯一能依托的李友卻用陰陽怪氣的態度使他為難。
老同學這些天是格外的小心,晚上從不出門,白天走過牆邊或屋簷下都要警惕的東張西望,害怕隨時都有一塊飛石從不知那個地方向他的頭上飛來。
人活到這個份上才體會到當廠長的悲哀,這時他時時從心裡咒罵一年前把他捧成明星的政府官員和別有用心的記者。
十二月初,當整個住房已經粉刷和外部裝修,完全可以住人的時候,四十八套新房的分配名單以及五十六套舊房的「再分配」名單,在辦公室大樓下面的公佈欄中貼出了第三榜,在圍觀者的一片咒罵和怨聲中,王泉在辦公室裡,突然得到後勤科的報告,說有三家住宅,房門已經被下了鎖。
三戶人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搬了進去。他聞報不敢怠慢,立刻電話通知了李友,電話的這一頭氣急敗壞,而電話的那一頭卻冷靜如常。也許李友早料到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或者明知而故作鎮靜。
兩分鐘後,保衛科長率領兩名保安,趕到了搶搬地點,然而面對搶佔戶的一家老小,誰也不敢動手!李廠長的指令是將搶佔戶拉出來,將他們的東西甩到馬路上去,但是那一家在工廠都有三親四戚,師兄師弟。保安們誰都不是傻瓜,甘心為李廠長當槍手使。
在王泉親臨現場的督陣下,只有軟硬兼施,一邊勸說,一邊動手將搬進去人家的家俱一件一件的又搬回原來住的窩棚裡,許諾在舊房子的調配中,給他們增加舊房的面積。
正當大家為分房而拚殺之際,農用汽車廠的虧損卻像下坡滾去的雪球,越滾越快,越滾越大,到了這一年年底工廠累計虧損已渝百萬大關,去年同期那種高獎金和名目繁多獎項的熱鬧局面,已經消失。工廠已經連續四個月沒有發一分錢獎金,為了過年,老同學七拼八揍每人發了三十元錢的過年費。
在年底召開的工作總結會議上,曾科長以質問口氣要書記和廠長就工廠在本年度工廠規劃實施情況,向全廠職工作一個交待。還就新建的職工住房大樓的建設和分配,提交職工代表大會專門進行「審查」的建議。
經過他的「點火」,到會的人紛紛向老同學責問起來,工作總結會變成了牢騷指責會,使老同學感到十分狼狽,一年前他在全廠年會上的自我陶醉已變成了沮喪。除夕的茶話會也取消了,只在食堂裡進行了冷清的「聚餐」。
為了防止意外,老同學像偷東西似的趕在除夕前一天,顧用幾個捧捧,最先將自己的家從三合院裡,搬進了他籌劃整整一年的工程師大樓。搬完後他才獨自坐在寬敞明亮的大客廳裡,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平安喬遷。
這時候他感到了一種喪家之犬的悲哀,他真的沒想到他的好景竟轉瞬即逝了,剩下來的殘局該怎麼收拾,心中沒有把握。也罷,充其量工廠垮了,自己再調一個單位的想法又浮上腦際。無論如何,住房總算到手了。夜已深了,心裡特別的悶,信手推開臨街的窗子。
黑夜中,他似乎聽到樓下過道上腳步急促,意識到又有誰連夜在搬家,定睛再看,朦朧的路燈下,王泉和老婆,兩個兒子也像是做賊一樣的將家俱朝剛剛分到手的房子裡搬。他鄙視的向下淬了一口唾沫罵道,「賊兒子,全是賊。!」(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