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海棠詩社(13)

第一卷 校園
作者:楊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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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前文

***

漸漸地,人們又聚成不同的小群體。

徐文、唐英、金芙蓉、王文貞、李少川到了小池邊,一邊觀花賞草,一邊聊天。徐文半倚池欄,不時拂身邊桃枝。唐英乾脆坐在草地上、王文貞坐在一塊石上、李少川立於其側。金芙蓉在介紹滿族人的文學成就,眾人聽津津有味。

楊紅蔓、馬剛、李鐵山、楊雪貞在石榴叢下。

金芙蓉離我最近,只聽她說:「用漢語寫長篇小說,寫得好的要數我們滿族中的兩位哩。一是曹雪芹,一是老舍。看來凡事皆後來居上。他們的母語都不是漢語,卻寫出了那樣絕頂蓋世的作品。」

石榴叢邊傳來楊紅蔓的話:「我想馬君、雪貞所言,似有不足之處,我學詩、學畫數年,總以為造福民眾,還當在詩、畫之外另闢蹊徑。」

我們這邊有水芳、鮑士奇、木子萍、張武、古麗和我。

水芳身材纖細,臉圓朝氣十足,眼含爛漫之光,倚一石柱上,不時仰望天空。

鮑士奇坐在石桌邊,方臉顯得沉著,雙眼深邃。

木子萍微胖,膚色微黯,一付多愁善感之態,坐在水芳身邊的石凳之上。

張武身材高大,臉上有股英氣,絡腮鬍更顯雄毅,有點古將軍的氣質。

古麗一如既往,嬌美,著長裙,玉腮雪面,秀髮隨微風飄逸,坐在石桌邊,托腮沉思。

我在張武之對面。

因秋氣之怡人,海棠之清茂,眾人歡洽,而一掃上午之寡歡。

木子萍說:「古麗,你上午提到的事還沒有講,現在可向我們講清事情的原尾了。」

古麗從沉思中定了神,說:「木真姐的丈夫住院後,因第一刀開錯了,第二刀又開得腹腔感染,開了第三刀,人就死了。木真姐還不知哭成啥樣子?她來信說,她打算帶孩子到科右旗投奔一位堂叔,將自己和孩子的戶口變成城市戶口,這樣能有幾份供應糧。我想是對的,供應糧毛把錢一斤。只有這樣,母子三人的日子才能混下去呀。」

大家不免嗟歎不已。張武滿臉怒氣說:「那幫穿白大褂中,有些人連畜牲也不如!我的父親,就是死於他們的手裡。當時我的父親急性腸胃炎住院,那些護士、醫生整天只顧打情罵悄,將另一病人的藥與我父親的藥,弄錯了,結果兩人都死了。將來我有機會的話,真要一把火燒了那些王八崽子。」

旁邊有人插了一句:「這都是中南海那幫人的罪孽呀!應該一把火燒了中南海才對頭呀!」

古麗繼續說:「下葬時,兩個孩子哭了一上午,不讓人埋棺。埋了棺,孩子還爬上墳頭上哭,怎麼也不願離開。想必墳頭上儘是淚土了。『近淚無乾土,低空有斷雲』的意思,我終於可以想像了。」

水芳、木子萍,都悄悄流淚,那木子萍,竟傷心難禁,嗚咽聲低婉哀絕。此時暮陽奄奄,紅霞昏柔,海棠樹四周漸生一派黯涼之氣。眾人有悄悄擦淚的,有不時嗟歎的。

鮑士奇說:「我們應該想想辦法,幫她們母子幾個。」

水芳說:「我家有個鄰居,丈夫患病死了,一個婦女帶四個孩子,吃上頓,沒下頓的,一到寒天,往往一天只有一頓稀飯,那些孩子個個餓的搭拉著腦袋。我媽還經常拿些糧食給她們。有時我家做些餅子、菜湯之類的,只要有些油味飄出,那家的幾個孩子必定圍過來,站在廚房門口,眼巴巴地朝鍋裡望,我媽總要拔一點給她們,但終究是力量有限。

那步木真的孩子,如果到不了城市,會不會也像我家幾個小鄰居那樣呢?這樣的人家,還常常受人欺侮,有一班存心不良的人往往打這孤兒寡母的歹意,因此門前又常遇到說不清的是非。」

大家又是一陣嗟歎,鮑士奇說:「這樣,我們十五人每人哪怕每月省二元錢,也能湊三十元。這三十元錢,基本上夠她們母子三人一個月的糧、油、米、麵,這樣,我們也能盡同胞詩友之情。」

我心想:「我們這十五個人大多來自農村,有幾個人買牙膏還得掂量掂量,穿的鞋還是家中姐妹在油燈底下趕做的。」

於是我說:「可能湊不了這麼多,有幾個同學也實在太困難了。」

木子萍在一邊自言自語:「三個人每月吃八十斤,按一毛四分一斤,要十一元二毛,油、鹽、菜金,每天按五毛錢算,也要十五元。總共也得要二十六元才勉強。」

張武說:「沒事。出不起的人,我代了。反正我家稍好。我幾個哥哥都是能幹人,一年給我五、六百塊錢,沒問題的。再說那羊皮、羊毛的生意,我看是有希望的。明日我就寫信給蘇南那個供銷員。」

大家經他這麼一說,信心又足了些。於是鮑士奇叫水芳過去把人召集過來,十五人又聚集到一起。鮑士奇把步木真家的困難介紹了一番,提議大家每人每月節省二元至四元。來幫助孤兒寡母。

張武又將自己的情況與想法談了一遍,最後大家沒有意見,一致同意,決定每月八日前收,九日統一交鮑,十日寄出。寄據交古麗存儲。

後來有人想起了王雯麗與那個要求入社的俄羅斯族姑娘瓦娜,鮑士奇說:「暫時就這樣,她們倆人將來再說。」

至此時,大家才覺疲乏,又有幾個人恍悟,道:「兩頓飯都忘了。」

天色愈加烏黯,大家決定暫時分手。

***

回到宿舍,心不能靜,復下樓,一人在核桃林中踱步,為步木真家傷心,也有些掛念王雯麗的病情,覺得自己應寫信安慰他們,以盡詩友職份,於是轉身上樓,寫起信來。

給步木真的信是這樣寫的:

「步姊妹鑒:近聞噩耗,悲傷何極!白衣失職,竟使婦幼遭殃;校院悲風,吹聚無限憤恨。滿天愁色,籠照海棠;葉下蟲鳴,似皆痛泣。昔日河濱氈下,偶遇荒原蕙蘭,誰期飲恨黃泉,猶如嬌芳突墜。西向遙看,空見月色黃昏;回首沉思,憫那孤魂獨冷。節哀撫幼,姊之重責;悼念亡友,弟之情份。望常通音信,俾我等能知境況,亦可慰良知也。」

信的背後附了一首《五律.悼滕格里兄》:

海棠哪知愁,迎風舞未休。
星天垂黯色,土墓掩風流。
草野嬌芳謝,青山翠壑謳。
無心入史冊,意氣自千秋。

給王雯麗的信是這樣寫的:

「王雯君芳鑒:屢讀暑期佳作,甚感山間夜美。月色非銀非水,叢林即露即霖,何其幽清!茶花共繡裙舞回風,池荷並岸柳聞蕭怨,萬般騷雅!能置身此境,亦人生之至樂也。玉體微恙,時下如何?靜心養怡,會當康復。前日一夜新雨,曉來秋紅滿地,果白枝肥。於海棠叢邊,偶得《浣溪沙》數闕,今錄此仰望惠裁。」

其一:

好夢難成曉步勤,衣沾濕翠露瀅瀅,
紅榴熟睡枝婷婷。忽感風吹香陣陣。
原來面到海棠鬢,朝光梳理一園清。

其二:

夜雨銜來秋風佳,氤氳一片好林華,
數來惟有幾叢花。梧碧棠肥池水寂,
喃喃燕語惜紅霞,清風別我赴天涯。

其三:

天露偷偷洗物華,墜紅翠減總由他,
長空秋氣更無涯。紫竹園邊難忘卻,
驚心燕子欲回家,棠前風冷捲殘花。

其四:

垂柳梨棠鬧曉鶯,啾啾叫醒一池明,
嬌紅滿地任風輕。香徑微沾昨夜雨,
叢枝稍怨露無情,為何摧毀眾芳心。

寫完,突然想起剛才海棠叢下分手時古麗、金芙蓉、唐英、徐文都面交一信,說是本想寄來,正好順便。

我一一展讀,那古麗的信中有這樣的段落:

「雯麗之病,源於積鬱。此次暑假返鄉,遇一小官吏之子求親,家中頗動心,因為若成其事,則其家可得錢財之接濟,弟、妹也由此而有上學之可能。雯麗本不樂意。無奈對方求之甚急,家中又頗多殷望,其自己久處難斷之窘,故而愈寡歡,愈憂鬱,愈多病。」

至此,我有些恍悟,難怪王雯麗之詩文皆有不盡悵惆,並微微發出幽蘭之氣。

金芙蓉的信這樣寫道:

「天民兄垂裁:久欲回覆,皆為冗沉雜務所擾,不得遂願。暑期中,曾草一紙,因地址遺忘,復因自感言之無物,故不曾寄出。返校以來,專心書籍,前日一場清雨,爽人心臆。遂偕數友人慢步於紫竹園中。

是園也,青青者欲滴,嬌嬌者如畫。茂林修竹,遇雨水而更加葳蕤。心情有所感動,遂成小詞一首,呈此以期與兄遙共佳時美境。」

《醉花蔭》:
新雨物華常偶遇,醉了青青樹。
石徑托馨香,鮮綠蕉頭,幾朵嬌紅駐。
迎風叢竹藏煙霧,散濃淡真趣。
笑語逐清晨,願得黃昏,把酒榴肥處。

底下有數行小字:「從前所論及滿人孰善小詞一事,查閱後,方知納蘭性德亦不失為大家。讀其詞,如見南唐諸家心性,然過於纏綿,不免多染女兒之態,此我一孔之見,聊供取捨也。至此候教。即頌學安。」

唐英講了她暑期在故鄉湘西山區的感受,說那裡諸多人不得飽暖,兒童多上不起學校,偶爾有幾所學校,也是竹籬茅舍,土牆草蓋,教師既窮得可憐,水平也極其有限,多不稱傳道、授業、解惑之職。

並說道,將來畢業,一定返至湘西,投身教育。其中有這樣的言辭:

「夫教育者,人類文明進步之基石也。不興教不足以強國富民,欲富強必廣興學校教育。若我輩一人育百人千人,則普天之下,何盲之有。每觀山村之貧困,皆知其由教之不興、制之未改所致。故結同志、促改制、興教育,乃我之堅志,亦我輩之聖職也。」

讀畢,頓生敬佩之心,覺得從前對那位小湘西有些看輕,錯將她視為心思散漫的青少年了。

接下來,展讀徐文的信,沒想到水平更在我上。她的信寫道:

「假前接誦華函,盡悉君意。遲復見諒!所詢黔地之風物人情,不外中華之一角耳。黔地多山,常年陰雨,百姓居房或為板牆瓦蓋,草頂亦極多;苞榖麵為主食,不足,多間以土豆、紅薯;性嗜辣,故有『川人不怕辣、湘人辣不怕、黔人怕不辣』之謠;山地多雜樹果木,少許平壩,多種秫薯;民貧而衣不遮體,食不裹腹者甚多。

有一事足以令人知黔民困苦之一、二。吾少年時師趙富,一腳殘,有子女四人,日以一斤粗糧餬口,年尚缺糧二百斤,其妻欲使子女得飽暖,前年遂謀於趙師,外出打工,不期為騙子誘拐,賣到內蒙五原,一去無音。趙師與四子女惶惶難以終日,常生欲絕之心。去年接五原警方電報,催其領人,趙師為百五十元旅費困迫,謀及鄉里親朋,一年方齊。遂日夜兼程,至五原。孰料其妻已生子,新夫妻感情尚洽,不願返鄉,警方催迫,無奈而隨趙師返黔,原家庭又合於一處,然心已離散,其妻常自語道:既不能飽暖我母子,何必留我。每聞此言,師輒抱首垂淚。」

讀至此,淚水盈我眼睛。其事發人深思,傷人痛處。其文頗有些桐城派古文的風格。原以為這個貴州小女子不過是一活潑好動的少女,入詩社乃圖耳目娛樂而已,至今方知其憫貧困之真摯,愛人類之深切,非一般庸庸學子能夠相比。@(待續)

(點閱小說:海棠詩社系列文章。)

責任編輯: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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