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苦难的青少年
1953年6月1日，北京海淀区红山口法场外的广场上，红旗飘飘，人来人往，“绞杀国民党反动派”、“反革命分子向人民谢罪”“无产阶级铁拳砸碎资产阶级”“富翁、地主都是坏分子”“穷人翻身得解放”……红标语、红横幅在树木间、跨街桥下、房子阳台上抖动。人们穿着灰色或黑色或土黄色的衣服，有的是长衫还戴着西瓜帽，被集中在一起，仰头观看最前面大平台上。平台上，横幅“千人公审大会”红布横贯，台上横排着二十多个人，他们原是国民党军人和北京城的富翁。这二十多个人双手被反绑，穿着破衣服，低头，花白头发蓬乱而稀疏，脸上或手臂或腿上流着血，神情甚是恐惧、绝望、愤怒、悲痛、羞愧……在风中哆哆嗦嗦。他们每人旁边，站着二三个穿着草绿色军装的人，他们是镇反委员会队长，袖口上别着红布条，手拿塑料棍，狠狠地打在国民党军人和富翁身上，表情凶残，嘴里骂，手不断地按国民党军人和富翁的头，叫他们磕头认罪。前面一点的观众，夹杂着绿军装人，高喊怒吼“打倒反革命！”，并用土块、菜叶、碎砖片等垃圾扔国民党军人和富翁。
平台后面，几辆军用吉普车前面站着五个领导一样的人，中间一个是大官，边上四个是他的卫兵和秘书。平台后面一个军人干部一样打扮的人走过去，双脚并拢，挺身行了个军礼，向中间的大官汇报：“报告首长，时间已到，押赴刑场。”
中间的大官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干部一样的人，说：“临死的人了，就不搞公审，不再污辱他们，给他们一些尊严，你们平易近人一些就是。”
那干部一样的军人又行了一个军礼，响亮回答：“是。”
正在这时，远处又有一辆吉普车开来，扬起的灰尘被风吹到后面，车子在五个领导一样的人的不远处停下，车上下来一个穿短袖的人，急急来到中间的大官的面前，说道：“首长，夫人生了，请您赶快回去。”
秘书打开车门，那个领导一样的人带着卫兵，钻进车子就急急开走。医院里，护士抱着一个小孩。等候处的几个人喜悦的脸上还留有焦急的痕迹。领导一样的人一进来就问：“男孩还是女孩？”
“恭喜，是男的。给取个名吧。”
领导一样的人想了想，说：“希望他以后对老百姓能平易近人一些，就叫进平吧。”
那个领导一样的人就是中共的老领导（时任国务院副总理）、老军人习仲勋。
那个时候，共产党刚夺取了国民党的大陆地盘，开展了一系列杀国民党俘虏、残余军人、富翁、地主的运动，叫镇反、肃反运动。三反五反、人民公社、反右、四清、大跃进都是镇反肃反的后续……土地刚分到农民手里，又被人民社会合作化了，三年赶英、五年超美，大放“卫星”，全国秋收撒谎大比赛，百姓生活越来越穷，到处是逃难逃荒的人，城乡也到处可以看到饿死的人，单大跃进就饿死几千万。习进平就出生在这样的年月里。不过，他的幼儿年倒没受这些运动影响，社会恶劣环境也与他在北京大院子里的生活没什么关系。快乐、无忧的、不缺衣食的生活让幼年习进平对共产党一无所知。
那一年，北京高官的家属大院子里，还有一个过着有钱人生活、经常找习进平来玩的人就是薄熙来。薄熙来的背包里经常有各种零食和玩具：大白兔奶糖、饼干、驳壳塑料枪、木飞机、东洋望远镜……他在习进平面前吃饼干、玩枪或望远镜，从来不给习进平玩，只允许他看，有时，薄熙来叫习进平去捡来射在远处的弹壳，才给习进平摸一下枪，这时，习进平总是感到特别满足，两腮红嘟嘟地鼓起，手抚摸着枪柄，还拿到鼻子下闻了闻。有时，薄熙来还嫌习进平流鼻涕，打他，习进平就跳开躲到一边。
有一次，薄熙来叫来他的朋友曾庆红、刘远，比赛打弹壳。曾庆红说：“打草人没意思，草人不会叫，有没有打到不知道，要不叫习进平当草人吧。”习进平不同意，薄熙来和曾庆红就打习进平，用脚勾，把习进平勾倒在地，再用脚踹他的腰和头。习进平回家告诉习仲勋，想不到给习仲勋骂：“你算什么东西？他们都比你大，不能玩就不要去现眼，肯定是你贪玩，拿别人玩具，惹别人生气。”后来齐妈妈过来求饶才算过去。
从此，习进平恨透了曾，不再和曾玩。一直到小学，习没有和曾走到过一起。倒是薄，在五年级时和习是同一个学校。那时，中南海里好多高官的子女都开始有了自行车。普通的是飞鸽，最好的凤凰牌。习进平一直没有。薄熙来骑的是凤凰牌。哇，那个神气，叮呤呤——准是薄熙来昂着头骑出了大院子；叮呤呤——准是薄熙来昂着头骑进了大院子。每次叮呤呤——，习进平总是跑到自家的窗户旁，从房间里偷偷望出去，只见自行车的铁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把人的眼睛都照花了。有时，薄进大院子里，故意下车，习乘机赶紧跑过去：“我帮你推自行车。”薄极大方地把手柄交给他。习小心而欢快地故意东绕西绕扭着推进去大院子。薄总是在习最快乐时大呵一声：“快拿过来。”
习10岁那年，薄读初中，还在同一学校。薄骑着自行车在校园专找女同学多的地方撞，吓得女同学叫着躲闪，这时，薄总是开心地大笑着骑开。有一次，同学们在操场上排队上体育课，薄骑着车居然撞进操场，撞到了一个女生，那女生裙子被压脏了，哭。体育老师过来，居然没有批评薄，而是批评女生：“眼睛长到哪去了？为什么不及时躲？”
因为体育老师知道，薄熙来的爸爸是薄一波，在中南海有权有势，不得了。后来，同学们经常能看到薄熙来车后载着班里的班花，据说是他女朋友，在校园里进进出出。不过，有人说，他在五年级一年里，车载过三个不同的女同学，都是他女朋友，其中一个就是体育课被他压脏裙子的那个女同学，那个女同学是有名的班花，是全校都公认的美女。而薄熙来的自行车，专找美女同学撞。
习仲勋对习进平说：“你过生日时，我也给你买辆自行车。”习进平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生日。但是他生日那天，等来的不是自行车，而是他爸被毛泽东打成“西北反党集团的头子”、“彭高习反党集团”，他们全家被进行大批判。
1962年，中共八届十中全会议上，毛泽东坐在两排党旗中间，大谈特谈阶级斗争，指出：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这时，有人给他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利用写小说《刘志丹》搞反党活动，是一大发明。”
《刘志丹》这部小说毛泽东虽然没有看过，但是听说过，是刘志丹弟媳征求习仲勋的意见写的。刘志丹是中共陕北苏区创建人之一，曾是习仲勋的领导和战友，1936年阵亡，当时被中共封为“革命英雄”。但是，有人认为，“小说把刘志丹写得比毛泽东还英明，把毛泽东思想说成是刘志丹思想，企图以刘的思想作为全党的指导思想，是‘伪造党史’。而小说是‘为高岗翻案’、‘吹捧习仲勋’。习仲勋就是幕后策划者，这是习仲勋反党集团蓄谋已久的，就是要否定毛泽东的领导地位，习仲勋是个‘野心家’、‘阴谋家’、‘反革命分子’、‘篡党篡国者’。”
毛泽东认为：这张纸条提醒得很及时、很重要，凡是要想推翻一个政权，先要制造舆论，要搞意识形态、搞上层建筑，革命如此，反革命也如此。
毛泽东下令成立由20人组成的清查习仲勋等人反党活动的专案审查委员会。
习仲勋被中共撤销国务院副总理职务，立案审查，被押往西安洛阳矿山机器厂劳动。习仲勋说：“我一直没有反对党，也一直没有反对过毛泽东。当初我要求把这本书写成‘时代的缩影’、‘中国革命的缩影’、‘毛泽东思想的缩影’，不要刻意拔高刘志丹，特别不要描写高岗。”
委员会的人反馈给毛泽东。毛泽东说：“有的人用枪杆子杀人，有的人是用笔杆子杀人，不要小看小说、文艺作品，有些人就是利用它们进行反党活动……1957年我们只整了党外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其实很多混在党内、继续冒充革命的人还没有彻底地清洗出去……有的人写政治小说，背景不那么单纯，我看也是找我们算账的，是算账派……通过小说形式‘下战表’，是‘挑战的檄文’，你们睁大眼，别被迷惑了。”
习仲勋为澄清事实，写了封信，希望委员会的人转交毛泽东，以消除误会。信中说：“当初有人提出写《刘志丹》，我是不同意的，写出过程我不知道，成书后，我建议作者‘写西北大革命，整个写这一时代。思想呢，就是毛泽东领导革命的正确思想，通过刘志丹具体实现。最后一段左倾冒险只留下一个陕甘苏区。二万五千里长征有个落脚点，以后又是出发点。我对作者说没有这个东西，就是没有写好。当然也有许多错误，但基本路线没有大错。最后是毛主席来了，不然也完了！”委员会的人当着习仲勋的面就把这封信撕了。
押解途中，委员会的人给他头上套了一个只能露出两只眼睛的黑帽子，肩上还让扛了两杆长枪。晚上投宿地方革委会会场，仍将人捆着，脚上、脖子上也加了绳子，绳子上都长满虱子。天气很冷，没有被子。到了矿山，先是关押在黑监狱里进行思想审查，一天只放两次风，有人拿着鞭子、大刀，看谁不顺眼就用鞭子抽、用刀背砍。在外边，已经挖好了坑，说是将有50个人，包括李建彤到陕北采访时为他带路的农民，都将被株连而遭活埋。
审查委员会的人找到齐妈妈及习进平，拿出一张盖有红印章的纸：“你们赞同不赞同党组织对习仲勋阴谋集团的审判？赞同的话请在上面签字。”齐妈妈看到纸上写的全是“打倒反革命、篡党分子习仲勋”。习进平借上厕所的机会逃跑。委员会的人说，不签字，将没收他们的住房。
习进平有两个姐姐叫习娇娇和习安安，有个弟弟叫习远平。习进平找到他们，姐弟四个哭了一场，一直到天黑，他们偷偷回到家。不过，家门已被贴封条。齐妈妈抱着一堆棉被哭：“签字了也把我们房子没收了。”习娇娇说：“活着这么痛苦，要不一起死算了。”齐妈妈突然板下脸说：“再难也要忍着活下去，先住到你舅舅家去。”
毛泽东为了进一步巩固他的权力，开始要造一场文化革命运动。习进平由于爸爸被囚在矿山机器厂，当然反对划派别、搞内斗、大批判大革命的政治运动。他这个态度马上被革委会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属于敌我矛盾”，临时被关押在中央党校的院子里。中央党校召开批判6个走资派的大会，最后一个人就是习进平，前5个是大人，都是反对大批判大革命的政治运动的。6个人戴着铁制的高帽子，帽子重压得受不了，习进平只好用两只手托着。
习妈妈齐心就坐在台下，台上喊“打倒黑五类狗崽子习进平”时，妈妈齐心被迫也要举手喊口号打倒她儿子。
批斗完了，习进平又被押回关押所，母子不能相见。齐心手捂着脸哭，又怕被人看到受株连，只好远远看着习进平消失的地方。
一天夜里下大雨，趁看守不注意，习进平跳窗户跑回家，齐妈妈吓坏了，问他怎么回来了。“妈妈，我饿。”习进平哆哆嗦嗦地说，想让妈妈给弄点吃的，然后，进房间换衣服。
不料齐妈妈不但没有给习进平做饭吃，反而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冒着大雨向领导报告去了。习进平知道不是妈妈心狠，而是被迫无奈。如果不去报告，就是包庇现行反革命，妈妈也会被抓走，那样，家里其他的孩子怎么办？他俩还是小孩子啊！
饥肠辘辘的习进平当着姊姊安安和弟弟远平的面绝望地哭了，又绝望地跑进了雨夜。最后，颐和园一个看工地的老头儿收留了他，让习进平在一张连椅上熬过了一夜，第二天，习进平就被抓进少管所劳动改造。从此，习进平和大人一起修建西城区的地下排污管道，警察拿着棒子在看管，谁偷懒就一顿打。才13岁的习进平，吃不饱穿不暖，从小娇生惯养的他，现在双手磨出老茧，一天三餐两个硬馍和一小碗咸菜汤，破脏衣服没有人补没有人洗，手脚破了也没有药，常常是汗水泪水夹杂血水混流。他哪吃过这个苦，乘人不注意站着有时偷一会儿懒，却冷不防被警察一棒打，只好一个激灵又爬下地下水管，弯腰挖又臭又脏的淤泥。
1967年1月，西安的一批红卫兵从康生那里得知习仲勋的下落后，立即驱车赶到洛阳，将习仲勋劫持到陕西，在西安、阎良、富平等地批斗、游街示众。在造反派革命运动中，薄熙来的父亲薄一波也被打倒了。薄熙来就是红卫兵小将的头，他把薄一波的头发揪在一起，按到地上撞头，薄一波额头开花，红一片紫一片的，薄熙来觉得自己表现得还不够勇猛，还没完全表现出拥护毛主席的决心，捡起砖块就爆薄一波的头，薄一波的头顿时流血，血沿着额头流到脸上，两股鼻血，也像红蚯蚓一样弯弯扭扭流出来，和额头上的血连成一片，盖过下巴，滴在地上。薄一波就晕倒在地上，薄熙来用脚猛踹薄一波的腋下，当时七根肋骨有三根被踹断。见薄一波躺在地上不动，薄熙来才带着一片勇将雄纠纠离开。当时革委会怕闹出人命，才叫人把薄一波拉到医院抢救。
薄一波在医院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儿熙来呢？看这小子无产阶级革命立场之坚定，将来必是我党接班人。”
同年9月，习仲勋被军管人员押到北京批斗。这时，习仲勋写给周恩来一封信，信中说：“我现在认为毛泽东思想不是真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没有要求批斗无产阶级高官，没有要求大批株连共产党高官，这种政治运动对谁都没有好处，谁都没有安全感……”但是信写完后被他自己烧了。
齐心和习进平等四个孩子被押到批斗现场，分别固定在前三排，观看批斗习仲勋。
台上红卫兵一举拳头，喊一声：“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习仲勋”、“三反分子习仲勋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台下的被安排的托儿带领人们也一举拳头，喊一声：“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习仲勋”、“三反分子习仲勋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习进平四姐弟也跟着举拳头喊。喊声惊天震地，连十里外树林里的鸟也吓得惊叫着飞没了。
在造反派一声声声嘶力竭的批斗的口号声中，习仲勋脖子上挂着“反党分子习仲勋”的牌子，被一帮造反派反扭着胳膊、揪着头发，推搡到了台上。习仲勋的头被他们一次又一次按下去，他每一次慢慢往上抬，抬起来一点又被粗鲁地按下去，时不时还被拳头狠捶几下……
每被按一次头，造反派红卫兵还喊：向毛主席低头！
习进平满眼充满恐惧和仇恨。他想：“万恶的毛泽东、万恶的共产党，我长大了一定要当大官，活杀毛泽东，推翻共产党。”但是，他不得不也与台下所有人一样，举着拳头高喊：“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习仲勋”、“三反分子习仲勋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习仲勋批斗完被关在一个七八平米的小屋子里，由北京卫戍区监管起来。每天不是写思想汇报就是学习毛主席革命思想。孤独寂寞中，习仲勋为了锻练身体和意志，每天坚持做两次斗室转圈，先迈步正着转圈，从1数到10000，然后退步倒着转圈，从10000倒数到1。
习仲勋生日那一天，毛泽东派周恩来送给习仲勋一份生日礼物。当从周恩来手中接过礼物时，习仲勋千恩万谢，哆嗦着手，打开布包一看，是一只长方形的小收音机。周恩来当时就打开收音机，不料，收音机在播报的新闻：“全国人民始终站在党中央立场，坚决打倒反党阴谋头子习仲勋，坚决打倒三反分子习仲勋……”台上一声喊，台下是一片跟着喊口号……习仲勋当着周恩来的面举起拳头说：“坚决拥护毛主席，伟大、光荣、正确的共产党……”习仲勋脸瘦如鸭头，满头白发。
那时，习进平被允许一个月回家一次。习进平家里人没有吃穿，过得非常艰苦。娇娇、安安和远平都饿得面黄肌瘦。娇娇从郊区公社农田里偷来一袋玉米，藏在内衣里、夹在腋下。习进平回家那天半夜，齐妈妈决定烧一碗玉粥给孩子们吃。但当时家里不准烧饭，所有人吃的都是公社食堂饭，家里锅灶都没有。齐妈妈临时在墙角用几块石头搭起来，偷偷捡了一些柴草，用一只大铁碗当锅。因为怕火光被巡逻的民兵发现，只得等到下午太阳最强时，但又怕烟升出去被人看见，只得把烟囱的门窗全糊住。安安在门外放风，看有人来了，学猫叫。习进平等人在屋里，一听到猫叫，赶快熄火捣灶，等人走远时，再烧……（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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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婧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