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唐诗系列三之四

【品读唐诗】柳宗元的诗意“溪居”

作者:兰音
图为柳宗元像(左)和清 黄钺绘《游山图》局部(右)。(公有领域/大纪元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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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泓清溪,邻露草、伴沉石,本是无人问津的郊野,他却领略到清逸宁静的独特美景;十载盛年,谪远州、断仕途,本是悲愤苦楚的境遇,他却经营出澹泊闲适的诗意人生。

这就是大诗人柳宗元在永州度过的迁谪岁月。他在永州的土地上倍尝辛酸,却也在永州的山水中洞见另一重生命境界。永州在唐朝,还属于蛮荒幽僻之地,而那些无名风景,却抚慰了一个失意文人的心灵,让柳宗元感受到不幸中的“幸事”。

特别是在贬官的第五年,柳宗元偶然发现了一条秀丽的溪水,便为它取名、题咏,更与它比邻而居:白日修理杂草、夜来泛舟溪上,独来独往,吟啸天地。正如他在《溪居》所言:

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谪。

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

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诗境赏析

东晋诗人陶渊明,被誉为田园诗派之鼻祖、隐逸诗人之宗。他从官场退隐田园后,开荒南野、采菊东篱,琴书为伴、饮酒为乐,过上了朴素洒脱的隐士生活。数百年后,唐代的柳宗元被贬永州,遭受了起复无望、知交零落、亲人离世等多重打击之后,也逐渐走进永州山水,在旷远清幽的景致中调适心灵,在孤独困厄的境况中完成生命的蜕变。

偏居南国的永州山水,正是柳宗元命运的写照。图为元 王蒙绘《荆溪湿翠图》局部。(公有领域)

因而柳宗元的生平与作品,亦有几分陶渊明的影子。苏轼说:“所贵乎枯澹者,谓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评韩柳诗》)这首《溪居》就表现了柳宗元在永州返归自然、寄情山水的生活实录。

诗歌开篇用对比手法,平实地概括诗人前半生的命运浮沉:他长久为官,深受官场倾轧、功名束缚所苦,身心俱疲;尽管遭遇贬谪之祸,他却觉得“因祸得福”,有幸来到南方荒僻的永州,远离权力中心和尘世俗务。簪组,分别指古代官员的冠上装饰和官印绶带,此处代指做官。

诗人从春风得意的才俊新贵,一朝沦落为永不复用的外州逐臣,内心难免承受巨大的冤屈和愤懑。然而他却以自嘲的方式,化“不幸”为“幸”,将命运苦难娓娓道来。首联虽有强言欢愉之意,却塑造了诗人遗世独立、超然达观的隐士形象,为全诗奠定了怡然恬静、天然幽静的基调。

以下三联,展开叙述谪居的点点滴滴。诗人时任司马,乃是闲职,过着孤寂清闲的日子,他却从命运的低谷中发掘山水田园之趣味,颔联描写溪居的生活状态。平日里,他和田间耕作的农家做邻居,恍惚之间,竟错觉自己是个归隐山林之人。

颈联则描写溪居的日常活动:清晨在田野中荷锄劳作,茂盛的杂草上还坠着晶莹的露珠;晚来在溪面上乘兴游赏,摇荡的船桨撞击着水底的溪石,发出清越悠远的声响。这两句看似展现了充实而又怡然自乐的田园岁月,却流露出壮志未酬的寂寥和愁苦。诗人原本一身济世才华和热情,却无用武之地,只能在偏僻之地修理杂草;身边更无志同道合之人往来,只能独自出游,聆听溪石之响,更显清冷萧瑟的意境。

诗人在结尾,更加凸显隔绝人世、忘身尘外的生活状态。他仿佛独立于永州天地间,孑然一身,不见故交,既有天高地迥的幽邃辽阔,亦有怀远悟道的广博深远。故而他在孤独中感受到俗尘渺渺、宇宙茫茫,不禁放声高歌,让自己的歌声直达碧霄之上,让孤独的灵魂沟通天地,实现逆境中的升华。

这首诗以峻洁清寂的语言,描绘了幽峭澄明的永州风华,以及恬淡无争的隐居生涯。诗人没有刻意隐藏遭贬谪的失落和幽怨,却真实而生动地反映忘却营营、独善其身的士人情怀。偏居南国的永州山水,正是柳宗元命运的写照。他也与永州山水互相成就,留下了许多关于山水题材的不朽篇章。

诗人背后的故事

柳宗元,字子厚,是继韩愈之后的“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存世诗文有600余篇,其文章成就最高,以《永州八记》为代表的山水游记之作,更被誉为“游记之祖”。他的诗歌,同样在唐朝诗坛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最著名的小诗《江雪》,以“千万孤独”的渔翁形象,写尽孤傲不屈的士人心境,至今广为流传。

特别在永州,柳宗元对当地的山水风景,怀有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图为清 曹夔音绘《山水高宗御题图》局部。(公有领域)

纵观柳宗元的一生,除了早年短暂的入仕经历,大部分时间都在远离京城的荒远外州中度过。而他的创作,同样集中于贬谪时期。可以说,柳宗元的作品是“贬官文学”的代表。悲辛困窘的命运,是柳宗元的悲剧,却也是“幸此南夷谪”的另一种幸运,不仅锻造了他生命的厚度,更铸就了他在文学领域的高峰。

他的命运轨迹,简单又曲折。柳宗元本是清贵公子,出身世代为官的高门大族——河东柳氏,自幼长于京城长安,少年时期随父宦游,积累了丰富的见闻和阅历,也对中唐的社会问题有了深切的体会。因而他早早立下“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寄京兆许孟容书》)的壮志。他在21岁进士及第,26岁通过博学宏词科的考试,步入仕途,并很快受到有志于改革的太子(后为唐顺宗)、王叔文等人的器重。

公元805年,顺宗即位,重用改革派人士,柳宗元也被提拔为礼部员外郎,成为这场“永贞革新”的重要人物。在柳宗元看来,朝廷抑藩镇、罢宫室、整顿贪官污吏,正是他济世救民、大展才能的最好时机。然而轰轰烈烈的改革,不到200天,就以皇帝被迫禅位、改革派官员贬谪外放的结果,宣告失败。

“去国魂已远,怀人泪空垂。”(《南涧中题》)30多岁的柳宗元,仿佛从云端骤然跌落谷底,默默踏上左迁之路。10年之后,柳宗元被召回京城,旋即再贬为柳州刺史,最终卒于任上,正应了那句“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冉溪》)。

幸而,柳宗元信奉儒学,也研究佛理多年,贬官带来的悲郁苦恨,逐渐转化为投身自然、乐山乐水的放旷淡泊。特别在永州,他对当地的山水风景,怀有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或者说他喜爱这片山水,也是接纳另一个自己。

比如他在一次出游时,偶然发现的溪水。它本名冉溪或染溪,柳宗元却将其更名为“愚溪”,在附近命名了愚丘、愚泉、愚沟。他还当起了园林设计师,修筑愚池、愚堂、愚亭、愚岛,合称“八愚”。他在《愚溪诗序》中解释“愚”字由来:溪水不能灌溉、不能通航,更无兴云布雨之异象,实在是“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予”。

而柳宗元自己,因改革失败而遭受政敌打压、外放远州,像囚徒一般困居外州,从此失去报效国家、建立功业的希望,同样成了无用之人。在他看来,这正是以“愚”获罪。他看愚溪,正如审视自我。而实际上,愚溪清澈可鉴,声似金石,亦有可爱之处,非是真“愚”;柳宗元虽然不合世俗,却能在山水中参悟人生、体悟自然,创造出清远高逸的文学世界,更是一种大智若愚的境界。

或许正是由于这种生命的彻悟,当柳宗元再贬为柳州刺史时,他不再一味消沉、愤懑,而是在职权范围内,努力实现济世理想。他主政柳州四年,传播儒学、教化民众,改革弊政、推广种植业。最后,他卒于任上,终究没有回到长安、恢复往日尊荣,此生亦无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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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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