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遭逢絕境的農汽廠(4)
1985年底,五十六戶人家忙著搬家,在第一輪競爭中沒有分到房子的職工,繼續地圍住分房領導小組的幾個頭,一面吵罵著,一面等到舊房子的再分配。王泉既然已佔了房子便學著李友躲起來了,當然,無論是李友還是王泉,在工廠那一個角落都會聽到滿街對他們的責罵。
他們只能把自己的房門關緊,只當什麼都沒聽見。三十晚上,圍爐吃年飯的農汽廠職工沒有幾家沒在詛咒,他們把無錢過年,無房可遷的罪過。一股腦兒地傾瀉給老同學,以及與他並駕齊驅著農汽廠的同僚們。
然而在我的記憶裡,自回到重慶,沒有比此時更冷的冬天了,當時對於我來說最最重要的便是一塌之地,我沒有老同學的福氣,也不存在他那種有了房子還要圖更好房子的貪婪侈望,看到工廠如此糟,我只求一間乾燥一點的舊房子便心滿意足了。同這個工廠的工人們相比,我可是連舊房都沒有一間啊!
晚上我睡在那充滿霉氣的危房裡,望著頭頂上那已經折斷,隨時都可能垮塌下來的房梁,眼前浮現出全廠爭奪五十六套新房子的那亂勁,想到倘如在這一次舊房大調整中,再不爭得一間舊房子,我就可能流落街頭了。
何況我的這位老同學還在各種會議上一再宣稱,本次分房向知識分子傾斜。第二天,我帶著這個理由到分房領導小組去,請他們在舊房調整中給我考慮一間舊房。得到王泉的答覆令我感到寬慰,他說:「你儘管放心,我們一定會按規定處理好你提出的要求,使你滿意。」
可惜,我完全沒有料到這個答覆,夾雜著奸意。十天以後,在公佈舊房調整名單時,滿有把握的我竟沒有看到我的名字,開始我還不相信我的眼睛,從頭到尾再看了一遍,依然沒有我的名字。周圍的工人看見我焦急的樣子,有人給我打抱不平,他們都因為親眼目睹,每天清晨我馭著兒子上班的那種狼狽像。
於是我第二次跨進了分房領導小組的大門,王泉不在,大概他又避風頭去了,接待大家的是勞人科的崔科長,聽到我的責問以後,他翻著白眼回答道,「你進廠時不是親自寫過不要住房嗎?怎麼,親筆的諾言不算數?」
這一下子我完全明白了,我的住房問題是老同學和馬兵商量好了的整人行為。否則這崔科長怎麼歪曲我進廠時的本意?甚至還專門查了我進廠時的檔案。我回答他:「當時由於李友說,暫時沒有住房給你,等以後有條件時再解決這個問題,但是這種放棄住房作為進廠先決條件的承諾,永遠不能曲解為在工廠有房時,我也不要。我一個落實政策的人,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你工廠有房時不給我,是承心給我為難吧?再說,你可以把我進廠時填寫的東西拿出來公開嗎?」
這麼一逼,「吹」科長開始那輕蔑態度收斂了,推說道:「我也是執行上面的意思,至於你填的表根本是不可能拿出來公開的,那可是在你進廠隨調的檔案裡存放的。」看來我給市委寫的信,確實給我帶來了麻煩。
我現在才體會到了什麼叫「收拾人」,什麼叫軟打整。比起不動聲色的老同學,比起年輕氣盛的馬兵,我遠遠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是事情既已經弄到這一步,我就只能迎戰了。於是我準備立即進城去市政府信訪辦公室找張文澄。
但又一想,落實政策我已經麻煩過他了,他當時毫不猶豫的給我開介紹信,給我調動開綠燈。現在又接而連三地為我個人的住房,再去找他,於情理上顯得過份,雖然同是右派,我不能為個人問題再給他出難題,何況我們素無交往,僅憑都是同一運動的受害者這點同病相憐之情。如此一斟酌,我便躊躇起來。
想到已經和老同學鬧翻,我給市委寫的檢舉材料還捏在馬兵手裡,倒不如把臉撕破,用二車間那王,周兩位女將的辦法,興許還可以奏效。何況在住房問題上我是無房者,再不力爭,我可是真要露宿街頭了。而老同學卻是高檔房的利益佔有者,我撕破臉鬧起來他肯定會心虛。
我決定去找他,然而一連幾天老同學好像駕了土遁,從農用汽車廠消失了。每天辦公室裡見不到他,夜晚去敲他那鐵門,沒有絲毫回應,鄰居說「李廠長從那鐵門的貓眼上就可看清來人,看來他躲起來了。」
我不得不寫了一封掛號信,交到了重慶市政府,一個月以後,區政協主席張××親自來到了農汽廠,對廠裡的住房分配進行「專題調查」。預先他就給廠工會打了一個電話,詢問到我的住房,希望他們妥善的處理。張主席的到廠觸動了工廠的神經,出來擋駕的是工會主席向雲。(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