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走人户(2)
胡妈指着厢房里的两个用竹席围成的粮囤,告诉我,去年一年土地包产到户以后,三个人的土地足足收了四千斤粮食,几乎是过去公社集体生产时所分得口粮的三倍多。她说到这些不禁叹了一口气说:“过去哪里是人过的日子?今后希望政策不要再像过去那样,农村人有口饱饭吃就知足了。”
说到范大叔的工资,都花到范萍姐弟俩读书上了,经济上很紧。她说:“我就因为没有读过书,所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了一辈子。城里人不种庄稼照样有口粮吃,乡里人累死累活种地,只图填饱肚子,这吃亏就因为没文化。所以,今天我们把家庭所有收入都花在两个娃娃读书上了。”
说到这里她又千叮万嘱的唠叨开了:“哥呀!你是大学生,你的文化了不起呀!范萍是你妹妹,正在二十四中初中三年级,明年升高中,正在关键时刻,今后呀,就拜托你多多费心帮助她,让她初中毕业,无论如何也考个中师什么的;有个出头的日子,不要像她娘那样,当一辈子睁眼瞎,守一辈子穷山沟……”
吃罢午饭后,母亲提议,胡妈和小妹同我们一道去作坊沟,向当年救助过她的老朋友拜年。
母亲介绍说,这作坊沟在二十年前是蔡家场“赤脚医生”点,蔡家医院成立之初,便将这里暂作临时的门诊室,为解决吃水困难,医院院长决定自己打井,当时母亲刚从北碚来这里接受医院的监督改造。
医院给她的工作,除当时全院谁都不愿干的清洁工:烧锅炉、消毒、打扫院内院外,一天下来已累得精疲力竭,晚上还要强迫她加班掘井。给她每天划定的加班任务不完成不准睡觉。
强迫劳役很快摧垮了她本来十分虚弱的身体。时值隆冬,我的弟弟在黄桷坪电力学校读书没回来。有一天大清早,住在附近的田大妈起来打水煮早饭,就看见打霜的地里,打井工地上躺着一个人。
她忙走过去一看,认得是医院的那个最受人欺侮的方老太婆,见她躺在那冰冻土地上已不省人事,奄奄一息,便高声呼唤她的大儿子,赶快把母亲背到她家里的床上。
田大伯连忙把屋中间的火盆加了一个树疙瘩,烧了一盅姜汤,一边用火暖和她冻僵的身体,用姜汤灌进她的嘴里。好一会儿,母亲才慢慢醒过来。
母亲晕倒在井边的事已过去十五年了,从那时留下了善根。
后来母亲每提此事,都夸田大伯大妈的为人,说:“要不是田家老两口,她恐怕就冻死在作坊沟的打井工地上了。”从此,母亲就认了这个异姓“姐姐”。凡是过年过节,一有机会她都要到这里来作客、拜谢恩人。
今天是第一次带着我给田家拜年来了。
田家的宅院,四周用葡萄架和竹扦子围起来一片土坝子,干打垒土筑墙,瓦房后面是一片茂盛的竹林。当我们一行四人从马路上走到那通向院子的田坎时,一只小黄狗汪汪的向主人报了信。
屋里的主人,一位花白头发,大约六十多岁的大娘走了出来,一见是我们,飞快地迎上来,一把拉着妈妈的双手连连的喊“拜年!拜年!”听母亲说她比母亲大两岁,但那矫健的动作显得比母亲年轻。
这一天天气晴朗,葡萄老藤上已开始有了芽苞,我深深吸着田园新鲜的空气。母亲从提包里取出了两件衣服来,这是她在蔡家百货店,专门给田大伯大娘买的过年礼。
我们围坐在葡萄架下,大妈打开话匣,叨叨述着往事:
她说:“当时医院那个叫刘巴的多次向我说,方坚志是坏人,贫下中农不要被她的表面可怜样所蒙蔽。可我告诉她说:‘你们年轻人还是积点德,你们也是要老的,欺侮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要不得。’后来那女人还向我们大队书记说我同情右派,书记问我,我却回答他:‘他们也讲个天地良心!那老方平时又没招谁惹谁,凭什么欺侮人家?’”
亲人相聚,无话不说,看看太阳西斜,我们起身告辞,结束了一整天“走人户”之行。临别时,田大伯嘱我:“你妈那些年吃了不少苦,你今天回来了,一定要守在她身边,不要像你弟弟,到今天也不知道那里去了。”
说到弟弟,当年从电力校毕业被下放农村,开始就在这里落户,至今田大伯的儿子还保存着弟弟当年使用过的农具,这么十几年了,弟弟下落不明,每提到他,母亲都很伤心。(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