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四面墙正卷》(六十八)

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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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8月30日讯】(3)新格局

回去后我们又是一通折腾,重新分号儿。

基本原则是一条流水线的尽量集中到一个或几个相邻的监舍里,一般一个屋按10个人的编制安排,我们灰网的装满一个号后,分出几个跟别的工序合组了,我们9个人争抢着自己满意的铺位,最后只甩了靠门左首的一张下铺,没有安排组长之前,谁也不敢碰那个地方。

出去转了一圈,号筒里还乱乱的,满地被抛弃的废纸、烂包装箱和凑不上对儿的臭袜子,我进了赵兵正忙活的那个屋,一看门边的铺已经布置好了,二龙和华子、广澜正坐那里抽烟,我正好打个招呼:“龙哥,你不领导我了?”

二龙笑笑:“重新组合了。

华子说:“谁是你们组长?”

“还没安排。”

“其实我给你提了名,林子偏说你压不住阵。”

我笑道:“我是不行,狠不起来。”

二龙平静地说:“麦麦你就塌实呆着吧,这样稳当。”

广澜笑起来:“对,不想混就别掺乎事儿,舒心过日子熬自己的刑期,比什么都强。这老弟一看就是知识份子吧,乱中取胜的道理你们比谁都懂,真到事上就傻。”

华子跟广澜一念叨我的案子,广澜立刻说:“好,这样的弟兄好。”顺手把二龙的中华烟往我面前一推:“来棵?”

我赶紧谢着推辞了,道别出来。

赵兵在外面擦着玻璃,告诉我:“我跟龙哥、华哥哈又广澜哥在这屋了,林哥在隔壁。”

回了屋,组长的铺还空着,何永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光板上,正翘着二郎腿咋呼:“啊,在这个号里都给我规矩点,否则的话……呦!”何永突然一机灵站起来,满脸笑着:“组长,可把您盼来了。”

我回头一看,王老三抱着铺盖跨进来,一下拽在铺上。

我笑道:“你过这屋来了?”

“哎,以后咱俩就一块混了。你睡哪个铺?”

我一指上面:“晚进来一步,飞上面去了。”

老三一指跟他挨脚儿的铺:“谁在这?”

门三太应了一声,老三立刻吩咐他滚蛋:“麦麦挨着我。”

邵林过去把老三的铺铺好了。老三坐定,点了棵烟,看了一遭,满足地说:“不管新人旧人,咱以后就一块过日子了。大家都不是头一天进来,我也不多费话,咱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我老三没那麽多毛病,不过到哪步上您要犯我手了,也别说我不讲情面,想生闲事儿的您及早换个号儿。今天也不早了,睡觉是真的。”

睡前,老三让我把屋里名单登记在一张略大于名片的硬纸卡上,塞在门外的“互监小组”拦里。顾名思义,互监互监,就是互相监督的意思,一个小组里,一个人出了事,大家都有连带责任。这也是转到这里以后的新玩意,其实别的监区,早已实行了。

这次一共分了10个组,值班的和水房一组,林子、二龙单独开了房间,象两个独立官邸,其他8个组的组长,除了原来的老三和新提拔的胖子,新转过来的小杰,其他都是从老犯里选的。

现在的实权派人物,几乎还都是林子的嫡系。

出了工,主任宣布由新来的小杰担任生产杂役,林子一下成了大总管。其他人,比如二龙,并没有新的动向。不过我们都相信,只要林子减刑一走,肯定要让二龙接位。林子和二龙两个人,自然更是心照不宣。

磨和了几天,新来的犯人已经可以自己上线儿了。傻柱子还是每天的定量都完不成一半,新官上任的小杰便拿他立了威,在工区把柱子打得鬼哭狼嚎,林子只装没见,线儿上的事也基本不管了,爱溜达就溜达一圈,凭着往日树立起来的形象,朝哪个组跟前一站,好多人就心里打鼓,大气不敢出。
几个当了组长的老犯,也照旧要到线儿上干活,舒服得回号儿里享去。只有胖子真正浮了起来,在上面跟林子一起漂。

邓广澜每天在赵兵身边泡,主任来了,就装模做样摸两下活儿,主任一走,就开始呆着,林子和小杰也闭只眼不说话,广澜自己说:“我这半年怎么表现也没用,过年在独居里一呆,就已经把前后两个半年的减刑票全报销了,再让我干活就是往独居里挤兑我哪,我不怕。”

有二龙在,当然不会有人去挤兑他,只要给主任摆足了样子就行,估计主任眼和心都不瞎,能看不出谁怎么回事吗?装混蛋罢了。

广澜的定量,自然派下去,也自然不会明说,大家明白也只能干落个明白,“该干”、“不该干”的活儿都得完成。从上到下,谁糊涂装得越象,谁越聪明。

(4)门子

正月十六上午,华子从队里直接开放了,走得有些冷清。老三跟我说,他要再不走,林子就可能砸他一顿了,这个家伙太“把闲儿”,该不该的事都想掺乎一家伙,据说走之前,还想鼓动二龙收拾水房的侉子,二龙没掸他。

“他也就沾了余刑短的便宜,不然他可有得混了,主任那点关系也帮不了他,架不住这帮人使坏呀。”老三似乎对华子最后的落魄很如愿,大有恨不能让华子出了监狱门就出车祸的心思。

老三跟我话多,似乎戒备心很小。

现在,我们已经正式凑到一伙吃了,赵兵那边,先是他觉得分了屋再凑过来和我吃不大方,渐渐和蓝伟搭了兄弟帮,我也被老三的热情和权利迷惑,脱身无术,加上确实看到了很多方便之门,再看老三并不象奸恶之徒,也就上了船。

而我和赵兵的关系,就像当初与周法宏分伙一样,并没有造成龌龊,这让我感觉舒坦,似乎更像某种战略上的胜利。

邵林给老三做起了小劳作,每天早晚都提了我和老三的吃用,晃晃地来往。我借老三的光,吃完饭有人刷碗,洗漱不必跟大伙一样用冷水。

这种搭档,在开始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轻松愉快的。

我没有和老三念叨藏天爱帮我找关系的事,我明白一切未竞之事,都存在着多元的变数,到手的鸭子还要飞掉,何况机关难料的人心世态?

华子走后没几天,我一直惴惴在心的事情总算拉开了序幕。

“麦麦,接见!”小尹队在工区门口喊。

我一阵激动后,断定是游平和藏天爱来了,和林子打过招呼,立刻一溜小跑着追上尹队,尹队笑着说:“跟耿大队认识啊?怎么以前没听说?”

“耿大队?”我脑子炸了一下。同时注意到耿大队正站在办公楼门口看这里。到近前,尹队规规矩矩地说:“耿大队,麦麦来了。”我也赶紧叫了声“耿大队”,心里翻腾着。

“你就是麦麦?走吧,有人来看你。”耿大队难得一笑,我赶紧尾随着,第一次进了神秘的办公楼。

耿大队的办公室在一楼,门口挂着“监区长办公室”的招牌,耿大队先进去了,没有关门,我已经看到游平和藏天爱从沙发上站起来,满脸阳光地冲外面灿烂着,我一阵激动,但还是顿了一下,喊:“报告。”

耿大队已经在黑漆办公桌前落座,和善地招呼我进去,我冲两个同学笑笑,转脸看耿大队。耿大队站起来:“天爱呀,你们先聊,我办点事去。”说着走了出去,给我们留出空间。

临出门,又掉头嘱咐道:“别给他现金一类的东西呀,麦麦,你自己把把关,他们不懂规矩。”

耿大队一走,游平立刻笑道:“我能不懂规矩?”

游平笑得有理,对这里的规矩,他比我懂得得更早。十年前,这小子因为写了张小字报,让公安大哥半夜从被窝里掏走了,关了两年,党籍和学籍弄了双开。出来后走了不少弯路,直到勾搭上我一起做书,才算逐渐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康庄大道上越走越亮堂了。接见时听琳婧讲,这丫的还挺时髦地闹起离婚来。

藏天爱在一旁看着我不说话,先是笑,后来慢慢有了些伤感。

我说:“老耿是咱姐夫啊。”

藏天爱这才笑道:“你们都叫他老耿?”

“谁敢呀,吃了熊心豹子胆?他是我们老大。”

游平望一眼门口,笑起来。藏天爱感慨万端地看着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不留神成犯罪分子了?”我摸一下秃头笑道,心里也觉得很别扭。

“干活呢?”游平问。

“织鱼网,成天打鱼沙家。”

“累不累?”藏天爱看我,样子很关心,语气又象个领导干部似的。

“不累——不累能叫劳改么?你姐夫他们得从肉体到灵魂挽救我们啊。”

“老麦,你不要这样,别把自己跟那些人归到一类去,虽然你犯了法……”藏天爱一张口,我更相信她肯定是当领导了。

游平拦她舌头道:“别做思想工作了,咱赶紧说说能给麦麦干啥实事儿吧。”

藏天爱说:“老麦,你说吧,需要我们帮你什么?”

“明天凌晨三点,备辆越野车,在监狱后门等我。”我神秘地告诉她,藏天爱气得笑起来。

游平说:“跟你姐夫说说,给麦麦弄个大杂役当。”

“杂役?杂役干什么的,干零活的?”藏天爱瞪着眼问。

“小学生了吧?这个干零活的,是犯人里最大的脑瓜,相当于你们那里的党委书记,还得兼着组织部长、公安局长。”游平给他上课。

“监狱里是不是总打人啊,我姐夫打你们吗?我是搞政工的,可我知道宣传材料上那些东西也不全可信。”

“你当多大官了?”我问。

“什么官不官的,县委宣传部一干零活的,跟你们这的杂役差不离。”藏天爱活学活用、谦虚地笑道。

“人家天爱现在是‘青干’科的科长。”

“巨牛啊,小师妹。”我赞叹道。

藏天爱笑着说:“别提我了,说说你吧,当个杂役怎么样,人员任免的事,咱姐夫还不是一句话?”

我正色道:“杂役不是咱玩得转的,我干国家主席也不当这个杂役,冲咱姐夫那样的,让我成天漂着不干活他可能还不舒服,也不知道他真正经假正经——哎,这话你别跟他学去呀,那我就死定啦。”

“我能那麽缺电吗?那你说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用他,除了给我盯住一件事儿。”

“啥事儿?”

“减刑。”我和游平几乎同时说出来,相视笑起来。

藏天爱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减刑?不是说减就减的吧,会不会有什么原则上的问题,我姐夫这个人出名的倔头,太出格还真怕有难度。”

我刚要给她继续补课,她已经开口:“不过看跟谁,要在你身上,就是犯错误,也得逼他犯一回了,你想减多少?”

游平扑哧乐了:“你这个大科长怎么这么幼稚?麦麦的意思,就是要老耿在权利范围内,把指标留给自己人一个,权利范围内啊,犯什么错误?”

藏天爱迷惘地笑着:“是这样啊,我对监狱系统的情况不熟悉。”

我又简单跟他们说了下我的状况,尽量美化了几句,游平看着我的手说:“哥们儿你别骗我了,看你手裂的。”

我笑道:“这算什么,我们那里太冷,总不能让姐夫单给我配一个手炉吧。”

藏天爱说:“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不知道这里忌讳什么,我俩让‘老耿’给你上了1000块钱的帐,你看还需要什么?”

我感谢道:“不用了,这已经太破费。”

游平塞给我一盒“三五”说:“装起来,里面有两张。”

我赶紧把烟塞进上衣口袋。藏天爱皱眉看着,不明白我们在搞什么把戏。

又聊了一会儿大学时的情况,气氛变得活跃起来,有些围露夜话的意思了。

耿大队清咳一声,推门回来了,我赶紧从舒适的真皮沙发里弹起来。

“怎么样,几个老同学聊透了吗?”

我们纷纷表示聊得很好,耿大队笑着冲我说:“那就好,以后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就直接找我。”

“谢谢耿大队。”

“天爱,小游,你们还有事吗?”

“啊,没了没了,什么时候想麦麦,我们跟你联系。”

“那这样吧,麦麦你先回工区,我跟你的两个同学再聊聊。”

我笑着道别,出门的时候,看到藏天爱似乎惆怅起来。

出了办公楼,我先奔了厕所,到里面把烟盒打开,看见烟的缝隙里夹着两张叠得很紧的百元钞票,赶紧捏出来,深深地塞进鞋帮里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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